該怎麼訴說這個世界上的一切？該用什麼語言貼近彼此？該發明自己觀看宇宙的方法嗎？該說呀說呀說不停，再加上頓號、驚嘆號、問號和刪節號，來放大縮小我們想要描摹的事物嗎？文字永遠不夠嗎？如果加上圖像、加上藝術的眼眸，再補上文字與畫面間各種加減乘除和留白，能讓我們心中的情感現形嗎？一本又一本美麗的創作，還有永遠無法說出來的關於生命的幸福與失落，會讓我們口袋裡小心翼翼藏著的星星，快樂的哈哈大笑嗎？
讀了好幾次以繪本重新詮釋西西詩作的《愛說話的貓》和《可不可以說》後，覺得心裡變得亮晶晶，腦海裡的畫面和話語劈哩啪啦搶著說話，我也有好多好多話想跟自己珍愛的世界說啊，或許永遠也說不清，或許永遠也講不完，不過正因如此，生命才成為悠長綿延的抒情詩，不是嗎？
兩本書的色調、主題與敘事方式似乎大相逕庭，乍看之下甚至像是調性完全相反的書，不過同樣都在探索「語言的邊界」與「詩的可能性」，也都在邀請讀者一次又一次重新回到書裡，跳進畫面裡遊戲，試著用你的聲音詮釋故事，在每一個字串接的詩意湖泊裡，觀察四周的奇妙風景。
《愛說話的貓》呈現出貓主人極力想解讀貓的語言、動作和貓可能的想像生活。跟主人一同生活在小小鐵格窗圍住的室內貓，時常喵喵叫。聽起來同樣是「喵」，主人卻努力判讀喵語的語境，想吃餅乾嗎？想喝水嗎？想出去走走嗎？畫家用帶有溫度的筆，描摹出一幅幅貓與人相伴相依的生活場景。不論主人在做什麼，貓幾乎都在一旁陪伴。這個室內空間可以追溯到香港稍早的年代，錄音帶卡匣、風扇、信件與地磚都召喚出懷舊氛圍。
接下來，是一連串天馬行空、視覺意象搶眼的畫面：現實中不敢隨意打開門窗，怕愛貓走失或受傷的主人，陪著貓開始一趟騰空又下海的奇幻冒險旅程。貓幾乎在每幅畫面裡都變得十分巨大，踏在天橋和水上的士與屋頂，俯瞰這座擁擠城市，一旁的主人則不分晴雨，一路帶著逗貓棒陪伴。故事寫實的呈顯香港擁擠的街樓樣貌，讓讀者得以想像生活在狹窄屋子裡的貓與人，或許會嚮往更開闊更自由的居所。
〈愛說話的貓〉由香港插畫家劉佩佩繪圖。
不過其中一幅非常獨特的跨頁，除了畫出彷彿君王遊街的巨貓與主人，畫面上密密麻麻都是摩肩接踵的神祇。「走廊上香火瀰漫…」文字說貓的嗅覺可能會因此變得不敏銳，找不到回家的路。在這一頁裡，我們同時感受到作者與畫家對地方的情感，以及對貓的愛憐。這麼一個地狹人稠的居所，既是島上居民們共同生活的家，也有著長遠的信仰與文化記憶。貓或許會被香火的氣味吸引，然而更難忘卻這種氣味的，恐怕是對這塊土地有著糾結情感的作家與畫家。這裡擁擠無比，但這裡始終是家。詩的文字結束在「每扇門緊緊封閉∕冰涼的鐵閘背後∕你也不會找到朋友」，可是畫面乍然變得簡潔清爽，貓微閉著雙眼，被主人擁在懷中。不管屋外如何，冷漠也罷，疏離也罷，屋裡自有一片人與貓互相凝望的景致。
（圖 / 愛說話的貓）
《可不可以說》以天外飛來的俏皮語言與繽紛靈動的圖像，帶著我們看見翻轉語言與思考後嶄新美好的世界。這首詩堆疊一串問句，將我們平日使用的「量詞」置換，竟然因此揮灑建構出一個又一個神奇的世界。將原本被歸類為「物」的東西的量詞嫁接有機體的量詞，一切彷彿都長出手腳、蹦蹦跳跳的活了起來。
一隻蔥手舞足蹈，一株檸檬茶吸引了啾啾鳴叫的飛鳥（你還可以熱情的幫他灌溉）；有些事物與物件，一換了量詞，便萌生詩意，小黑貓用尾巴握住一朵雨傘，臉龐綻放花朵般的笑意，一束雪花宛如天空送給男孩的白色禮物，牛奶罐裡裝著一瓶銀河，這個夜晚會有美麗又神祕的事情發生嗎？
一家豬玀和一窩英雄的頁面充滿奇妙的反差感：豬玀這個原本具有貶意的詞彙，在畫面上成了和樂融融的小豬一家（樹梢上還掛著「甜蜜的家」木牌），反倒是一窩英雄手拿小樹枝，救得了在樹梢發抖的小貓嗎？這首詩的文字雖然簡單，卻充滿異想的張力，圖像也一樣迷人，既天真，又深邃。
《可不可以說》由香港插畫家廖倍恩繪圖。
我們用各自的語言建構世界，也努力用語言走進彼此的心。語言是我們與世界之間最遠也最近的介質，每天每天，我們都試著重新理解語言，還有我們深愛的世界。
西西詩集
愛說話的貓
可不可以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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