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人事件發生了,現場是一個閉鎖空間,只有一具屍體,沒有其他人。門從內部反鎖,外面打不開。試想一下,這起殺人事件如何發生?這顯然是一宗密室殺人案,凶手一定存在,但凶手究竟如何在殺人後離開現場,還能從內部將門鎖上的呢?這就是「謎團」。
引進台灣的日本推理小說,多以殺人事件展開,但其實日本推理小說還有一種人氣很高的類型:「日常推理」。日常推理會描繪發生在我們生活中「難以解釋的怪事」,類似偵探的人物則將「怪事」抽絲剝繭,化作「合理的事」。
在日常語境中,我們或許不會稱之為「謎團」,而會說:「我今天遇到一件奇妙的事。」然後把它當成閒聊的話題和朋友分享──比如搭電梯時,明明按五樓,電梯卻自己上到十二樓,接著再緩緩回到五樓。「好可怕啊~」「真奇怪!」「是靈異事件嗎?」「可能只是電梯壞掉吧。」我們大概會這樣隨口閒聊之後拋諸腦後,這畢竟不是殺人事件,不是那種「非解開不可,否則將無法好好過生活」的嚴重謎團。我們也許下一秒就會聊起《KPOP獵魔女團》,因為比起無傷大雅的小怪事,好看的電影要有趣得多。
換句話說,日常推理小說的閱讀便面臨了一個難題:這種小事有什麼值得探究的?這到底有什麼趣味?謎團背後的真相有這麼重要嗎?
解開殺人事件的真相、抓到凶手,我們會得到安心感,因為殺人者讓人恐懼,解不開的凶案會在心頭留下陰影。只有正義得以伸張,我們才能鬆口氣,重新感受到生活的安全,相信壞人會被抓到,真相終將水落石出。但日常謎團並不是這樣的存在,它小小的,解開真相之後或許不會改變什麼,也或許根本不會牽涉到犯罪,因此談不上伸張正義,那麼,一個作家在寫作的時候,究竟要如何展現「日常推理」的趣味?
日本當紅的推理作家今村昌弘,就面臨了這樣的挑戰。
首先,我們先來看看以下三則故事簡介:
──別墅區發生了生化恐怖攻擊,神祕出現的大量○○包圍建築,內部又發生殺人案,構成進退不得、無法逃亡的暴風雨山莊式殺人事件。
──會砍人頭的巨人在遊樂園的城堡遊蕩,一群人無法離開,不得不和恐怖巨人玩血腥躲貓貓,同時還面臨恐怖的連續殺人事件。
──預言從未失準的魔女說,接下來在這棟建築中將會有兩對男女死亡,許多人害怕不已,一群人卻偏偏要試驗預言準不準,結果確實發生了連續殺人事件,每個人都害怕下一個死者就是自己。
上述提到的情節當然並非日常推理故事,而是出自在日本以「特殊設定推理」小說聞名、橫掃日本推理文壇的作家今村昌弘之手,故事情節分別來自他創作的《屍人莊殺人事件》、《凶人邸殺人事件》以及《魔眼之匣殺人事件》。他總能創造出獨特華麗的殺人舞台,提出令人大開眼界的詭計解答。如今,當他拋開這些華麗場景,回歸到平凡的日常謎團世界時,他如何選擇寫作策略?
面對這項挑戰,他使出的一招,是創出「平凡的怪人」作為主角。
明智恭介是在《屍人莊殺人事件》中初次登場的人物,但在目前已出到第三集的「本傳」故事中,主角都是女偵探劍崎比留子,而不是他,直到外傳,今村昌弘才讓這位帥氣但有些古怪的偵探登板。
明智恭介很平凡,但很奇怪。他充滿好奇心,連對日常小事都要探究到底,即便讓人困擾都不罷手,並且善於主動發掘日常「怪事」。他沒有一顆極端聰明的,可是他擁有很「執著」的心意,執著找出謎團、執著看穿真相。他追尋,努力,奔走,對追逐謎團的「愛意」超出常人千倍。
換句話說,他是「謎團」的獵犬。
我們會放過的日常怪事,他沒有一個願意放過,緊緊咬上。我們認為稀鬆平常的小事,他也像是淘金人,從生活中濾出我們想也想不到的神祕事件。今村昌弘仰賴這樣一個「善於找出謎團也不願放過謎團」的主角,去捕捉日常中的案件,讓故事得以成立,而不是船過水無痕,成為背景雜音。因此他非常適合當日常推理小說的主角,在他眼中,世界閃閃發光,綴滿謎團之果。
只是除了這點,明智恭介超級平凡──這樣的偵探討喜嗎?這就留待讀者讀完故事後決定。那麼,建立出這樣的偵探之後,今村昌弘在《明智恭介的奔走》這本書中建構出何種謎題呢?書中共有五則故事,既展現偵探特質,也貼心地為你展現日常推理小說的特性。
第一則故事發生在社團辦公室大樓,某個晚上竟同時出現兩個小偷。明智恭介認為機不可失,因為是他讓創立的推理研究社社團學弟「葉村讓」進行實習的大好時機──他們不是推理小說研究社,而是以真實解謎為宗旨的推理研究社。解開謎團就是社團活動,他要讓第一位社員大展身手。這則故事呈現出明智恭介和他的助手學弟的關係:助手像他的剎車皮,雖然身為學長兼社長,理應好好輔佐學弟,但總是會惹出麻煩。
故事也進一步提出,這名偵探為了探究真相,願意付出什麼代價?這種對真相的執著,在一般的殺人推理小說裡往往會涉及生死存亡的大問題,在日常推理小說中,雖然不會出現死人,也不會家破人亡,但明智恭介願意付出的乃是常人社會中最重要的事物──人際關係。
第二則故事,則會讓人反思「日常謎團」究竟是什麼?閱讀時,你不禁會疑惑:這難道不過是一個開店大叔日常碎念的故事嗎?一位中年大叔在回顧自己的人生,思索著與妻子的關係。在這篇第一人稱敘述的日常故事中,讀者會不停自問:「謎團究竟藏在哪裡?」故事趣味十足的地方也在此,這猶如一道心理測驗,當這個故事有許多謎團時,每個讀者都能從中發現屬於自己的答案,但你選的謎團未必和明智恭介所看到的一致。
第三則故事描述了明智恭介喝醉酒並失憶後,發現自己的內褲被脫掉了,但奇妙的是外褲依然穿得整整齊齊。他急於找出究竟是誰脫下了他的內褲又好心地將外褲重新穿好──如此荒唐而滑稽的謎團,他依舊興致勃勃,完全展現作為謎團偏執狂的本色,保證讓你在閱讀時捧腹大笑。
第四則和第五則故事則講述了明智恭介踏上偵探之路的「起點」,並且赤裸裸地呈現出日常推理中潛藏的「黑暗面」。
日常生活中的小小謎團可能只是無傷大雅的趣事,也可能充滿溫馨與感動,但有時隱藏著人性幽微的惡意。這種惡意或許還未達到犯罪的程度,卻游走在道德與法律的邊緣地帶,不易被明確定罪。這時,像明智恭介這樣的日常偵探,就能揭露隱藏的真相,讓人們察覺並加以防範,避免小惡逐漸演變成無法收拾的大惡。這也正是人們渴望真相、期待正義伸張的原因:我們渴望生活在光明之中,不願讓自己被黑暗吞噬,也就是推理小說的基礎──我們想看到混亂的秩序歸位,相信我們是安全的。
推理小說有著這樣的一面,即使作家的故事面向惡、揭開惡,讀者和作家也會有個樂觀的默契,相信惡會被揭發,因此當作品挑戰到這一種默契時,我們會感到不安,可是在「日常推理」中,這份默契大多時候都會安穩存在,構成一個讓人安心又能盡情推理的故事。
一個平凡的怪人偵探,一個跟在怪人旁邊的苦牢助手,一些好笑有趣的謎團,同時還有折射出「人性黑暗」的謎團──《明智恭介的奔走》雖然沒有本傳的特殊設定推理那樣華麗奇詭的舞台,但今村昌弘打造出了一個願意在日常生活中為了謎團而冒險犯難的偵探,又在一本書中為我們秀出「日常推理小說」特質的包羅萬象,值得成為閱讀日常推理小說時的第一個選擇!
文/詹凱婷│獨步文化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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