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欣專欄】「末日說」總能紅，是因為人們正在自己的小末日中倒數——《全知讀者視角》

《全知讀者視角》並不同於現實世界末日預言的網路「戲劇化」有如上萬人的影子群舞，在影子舞中人是相連的。（圖／采昌國際多媒體提供）

我發現將作品與事件當魔術方塊看，每次看就會有不同發現。
比方從人心來看那些回憶的流變，或從事件中鑽個小孔來看人性的切面，這對我來講都是生之樂趣，
它不見得會接近真相，但比較接近我人生想追的真理。
如果電影大師塔可夫斯基說當個「合格的讀者」是重要的，那我們何妨一路當個找答案的人，
在找答案的過程中，它就是你自己的故事了。

                                                                                      
※本文可能有劇透，請斟酌閱讀※   
《全知讀者視角》上映後在台票房亮眼。因它的核心無疑是有趣的，在一無人關心的連載裡有一沒沒無聞英雄在對抗他的怪獸，成功了也是他小世界裡的事。這樣的英雄與他的成功很卑微，在這金剛不壞的金權現實裡，會噴火的樸實大怪獸竟如夢境般美好，有比這個更能狠打金權社會一巴掌嗎？

這幾年，「末日說」一直有個熱度。從電影《大賣空》以金融風暴來引用了村上春樹的名句：「每個人的內心深處都渴望著世界末日的來臨。」那時疫情還沒來臨，我們不知文明這個蛋殼又堅固又脆弱，從大疫那年後，人類開始有如未孵化的小雞，集體睡不安穩。而《全知讀者視角》則很有趣，它並不同於現實世界末日預言的網路「戲劇化」有如上萬人的影子群舞，在影子舞中人是相連的。

而《全知讀者視角》的孤立不安，則如空氣中的懸浮粒子般真實。

（圖／采昌國際多媒體提供）

故事的情境是一種推遲的「末日感」，眾人情緒等著遠方那封訊息（喘息或焦慮），每個人的內心屋況都多少漏著雨，歪斜成一個幅度來配合乖張的現世。故事的男主角金獨子的內心屋況則有如壁癌的小屋，變成一溼透的紙箱子，在他進入冒險小說的語境前，是個忍耐成習慣的闇啞人，聘僱工作剛結束，未來不知在哪裡，他正等待著（或可以說很被動的）等待著命運的下一次發落。

因為我尚未看此部的原著，單就電影而言，角色塑造的確是成功的。它在一個「大末日」的設定下，暗線鋪陳的是角色們的「小末日」。

那些小末日很寫實——我們面對這時代大氣候下的無力感。80與90年代人們有集體的經濟目標，當時社會還有點連結感。而這幾年的「贏者全拿」風，讓人小小的，無論甘於蝸居也好，叫囂或沉寂也好，都在說著個人正在「小小的」被動著，認著同溫層並等待果陀排隊般的無盡頭。

（圖／采昌國際多媒體提供）

疫情之後更大的未知正在發酵，對老或小都是。因此故事設定的中年與青年都吻合於現實，中年基於安全感而對於原有腹地的執著，青年對於這世界遊戲規則如賭盤設定的失望與空落。他們共同點在於面對如今大風吹的遊戲規則，是否還堅持自己是誰與能剩下多少原則。

如果《神隱少女》的溫泉鄉昭示的是一個清楚的勞動結構，那麼《全知讀者視角》則是劈開了階級的切面，讓搶奪遊戲由中產與底層一起玩，雲頂般的資產霸權看著剩下的餅乾屑利益如何被搶奪。可以說近代的《悲慘世界》有各種玩法，且我們也可以逐漸習慣自己勞動力的貶值，然而那些小小的末日感在社畜金獨子與尚雅、軍人賢誠、傭兵熙媛等身上每日發酵，除了忙於勞動外無法多想，然在大末日前提下，這些人才從零碎的生命中逃出，想起了在勞動世界之外的自己到底是什麼？

（圖／采昌國際多媒體提供）

有如呼應了故事中的小說名稱《滅活記》，在這世界的舊規則開始崩塌時，身為小小蟻兵的上班族要如何重新看待自己與新世界的關係？

角色們得到關鍵武器都在於他們克服了自己的恐懼。如金獨子曾面臨的校園霸凌，必須與好友互打才能倖存。然而好友的自殺，讓自己活成了灰塵。其他角色也在權力遊戲的機制下被輾去了尊嚴。這些故事內容都不新鮮，「人的貶值」在《魷魚遊戲》也玩過。

但《全知》的成功處，是利用怪獸來對照著角色們的靈魂吶喊，都是平常都如此安靜而認分的生命。比起那些噴火的怪獸，小小上班族壓抑自我的哭喊，如被釘在牆壁上的爬蟲般無人聞問的處境，怪獸突然只像是他們所餵養的竄出物。幾個夥伴都在富貴人觀看與直播中被「無人聞問」著，他們展現的勇氣更像是對自己內在枯竭的靈魂嘶吼著，每個人都在做自己的「內戰」。

（圖／采昌國際多媒體提供）

《全知讀者視角》看似是個通俗的英雄冒險故事，小人物戰勝了侵略的怪物，故事更擺明了說這戲中戲是個沒人要看的鹹魚題材。但被霸凌的少年每晚看著主角在書中奮戰著，激起一點隔天起床的勇氣。就是這麼卑微的小心願，希望隔天起床有盼望的事情，即便自己的人生只是像個連載。

他的靈魂都發出了比他的存在更巨大的嚎哭聲，如求救也自救地打著怪獸。不是漫威與DC裡那種知名的英雄，只是一個不紅連載裡的冒險，最後仍是無人知曉故事中的一個小英雄。

（圖／采昌國際多媒體提供）

而那只是一個社畜金獨子「一天」的奮鬥，如《吉伊卡哇》聽起來不成氣候的「除草證」，這樣對於整個金權勢力一點威脅都沒有的「成功」，對於主角而言是「一天」的倖存，明天連載中的自己至少可能微調了什麼。

從前幾年的《我的出走日記》、《游牧人生》就對「成功」提出了疑問。而幾年後《全知讀者視角》以一成熟的特效商業片帶出了對權力秀場的諷刺與人類貶值後的「一日英雄」。

它在看似沒啥新意的題材中，卻完成了打中現實大企圖心。我們能扛起的「今日」，其實是薛西佛斯對石頭有了信念，與這世界遊戲規則無關。
 

※本篇文章由作者個人創作授權刊登※

《全知讀者視角》（Omniscient Reader's Viewpoin）

由韓國作家夫婦sing N song共同創作的網路小說，後來被UMI與Sleepy-C改編成Webtoon漫畫，從2020年5月26日連載至今。主角金獨子是一個平凡的上班族，唯一的嗜好是閱讀網路小說《在滅亡的世界中存活的三種方法》（簡稱「滅活法」），然而，在長達十年的連載期間，主角是唯一的讀者。當主角看完最終話的時候，小說中的場景卻轉瞬間成為了現實。隨著城市成為煉獄，熟悉的小說角色紛紛登場，那強大無比、牽動整個故事轉動的「小說主角」開始照著劇情行動，熟悉的日常將不復返，一個新的世界正在誕生，而金獨子將是唯一知曉這個新世界結局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