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寵物先生/別放棄思考──讀夕木春央《十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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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次讀畢時,我對里英一開始便明白綾川是殺害小山內、發出「十誡」的凶手,卻又為她作出不在場證明,後續仍與她親近的做法感到不解,即使後續發展看似符合最大利益(除了三名恐怖分子外全員生還,眾人被告知的是虛假真相,真正的來龍去脈只有綾川與里英知道),那近似「委身」的態度卻有種異於常人的違和感。

重讀後,我才知道那不是委身,而是極限情境下因畏懼而試探,因無助而妥協。

關於里英、綾川兩人的各自立場與心理層面,青柳碧人已在解說中詳述,也提及大室父女與綾川那一關鍵的密談場景,綾川表面上推敲案情並分析當下狀況,實際是對里英施壓。在此補充個幾點。

當父親發現自己把外套脫下忘在會客室,回去翻找後發現鑰匙不見的一幕,有這麼一段敘述:「綾川小姐向看著父親的我,投以擔憂的目光。她是在擔心我會為了父親忘掉眼下情況,做出衝動的行為。我盡可能擺出一副冷靜的表情,試圖讓她放心。

初讀時,會覺得這是對關心自己的大姐姐展現勇氣;重讀時,會覺得那是在眼神壓迫下,為求自保的勉強回應。之後的描述,也不時道出里英感受到「綾川小姐的視線」。是以當綾川要找她商量,父親恰好路過加入時,她第一時間便提出不在場證明,某方面是「輸誠」,同時亦是種虛以委蛇的試探。

由於對彼此心境的理解仍混沌未明,之後兩人持續互相試探,每次獨處的對話在重讀時尤其精彩,完全是犯人「你知道多少?」與目擊者「你希望我怎麼做?」的無形言語交鋒。

——「綾川小姐,妳說妳打算揭發凶手,對吧?……
——「那是別無他法的時候才會採取的方法,妳不用擔心。我會盡量避免出現無謂的犧牲……

是否因為凶手如此「承諾」,讓里英的態度稍有鬆懈,轉為「旁觀」凶手呢?在主述者有限的心境陳述下,很難確定她真正的想法,但一般人會這麼想是正常的,旁人也無權斥責「為何袒護凶手!」畢竟那賭上的是全島人的性命。

然而,往後里英的一些陳述,讓我覺得雖合理,卻又感受到一股深切的悲哀與戰慄。

——綾川小姐似乎有什麼想法,我還是不要管太多,安分守己地待著就好了。我發現到這麼想是最輕鬆的。
——或許聽起來有些奇怪,不過即便身處這種險境,我卻非常享受和她在一起的時光。畢竟一旦獨自一人,我就會想起問題都尚未解決,也不知道自己能否活著離開這座島。

很難說這種「認同感」是出自真心,但很符合《一九八四》筆下的寫照:一旦思想便是有罪,人們連思考都會放棄,轉而依附掌權者。問題在於,這位殺害恐怖分子,看似保全一行人免於炸彈威脅的女子,是如假包換的英雄,還是純粹的利己主義者?降下「十誡」的,是真正的神祇嗎?

如果依照作者在末了幾頁的暗示,綾川真的就是《方舟》的麻衣,那麼她便是在眾人危難時搶先捏造監視螢幕影像,誘導眾人令自己扳下開關、獨自得救的人(雖給過主角柊一機會,但那終究出於一己之私)。至於枝內島的狀況,當然她大可拋下一行人,獨自離島並引爆炸彈,而她沒這麼做的原因真的是想救人嗎?會不會是因為只有自己生還,接踵而來的刑事調查會令罪行曝光?相較之下嫁禍給死人,解救大家的戲碼比較符合自身利益?

相較其他角色形象模糊,夕木春央在凶手的塑造上,著實相當成功。以政治比喻,這樣的人若在自由社會,便是會操弄資訊不對稱,爬上高位的機會主義者;在極權社會,便是會抹黑前朝,行恐怖統治的暴君。

或許這麼形容一位為求生存、不擇手段的人物是有些過分,但當我重讀至綾川差點失足滑落懸崖,里英出手解救的那一幕,不禁感到深深的惋惜。希望這一救,不會成為里英命運的轉捩點——別忘了終幕兩人還交換聯絡方式,日後或許會繼續接觸呢。

第二次掩卷之際,我赫然憶起以前在日文訪談中看過,夕木春央曾是信仰邪教家庭的「二代信徒」。有如此經歷的他,或許真正想藉《十誡》傾訴的主張,與上世紀的漢娜.鄂蘭不謀而合——

無論身處怎樣的高壓環境,千萬不要放棄思考。


十誡(《方舟》作家最新作品) (電子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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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本名王建閔,台灣推理作家協會會員。以《虛擬街頭漂流記》獲第一屆島田莊司推理小說獎首獎,另著有長篇《追捕銅鑼衛門:謀殺在雲端》、《S.T.E.P.》(與陳浩基合著)、《鎮山:罪之眼》等書,近期作品則有短篇〈紫色的等待〉(收錄於《故事的那時此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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