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女尋親，同時尋找自我──讀漫畫《摩妮卡》(2024安古蘭漫畫節金獸獎得主)-一起看圖文-好書指南-OKAPI閱讀生活誌

殘酷的母親依然是母親。

她們讓我們成為戰爭，讓我們成為革命，她們早早教我們何謂真相。

──美國非裔詩人奈伊拉．瓦希德（Nayyirah Waheed）

「人生是我自己的，該怎麼過，我自己決定…以免最後落得跟妳一樣慘兮兮！」

漫畫《摩妮卡》（Monica）裡的年輕女子狠狠掛掉電話，身邊的女伴們紛紛稱讚她好有勇氣，敢對母親嗆聲。

掛母親電話的女子是潘妮（Penny），美國六零年代大學藝術系學生。她原本有個論及婚嫁的男友強尼，但她在強尼去打越戰時「兵變」生子。她確實過著自己想要的生活，參與嬉皮運動，獨自撫養女兒摩妮卡（Monica，剛好是這本漫畫書名），身邊的男友與朋友來來去去，換過不少工作。潘妮最後將女兒安置在父母家後人間蒸發，摩妮卡再也沒有見過母親。

摩妮卡的生母潘妮很做自己，男友與朋友來來去去，換過不少工作。
MONICA© Daniel Clowes 2023, Fantagraphics Books Inc.

▌藉尋親找尋人生定位

摩妮卡由阿公阿媽撫養長大，有次發生重大車禍，經過長期復健才能重新開始走路，像一般人正常生活。當她事業看似得意，人生卻再次陷入低谷，她決定啟程尋找親生父母。他們在哪裡？現在好嗎？掛念她這個女兒嗎？

摩妮卡四處訪查，聽說母親可能曾加入某個新興宗教團體，生父也許就是團體領袖，她想盡辦法加入，以便打聽雙親下落。她也曾去找母親年輕時的女性朋友或無緣的未婚夫強尼，他們雖然無法幫上什麼忙，但他們的回憶或多或少替摩妮卡生命中長期空白的母親形貌一塊塊補上。

潘妮把女兒摩妮卡安置在父母家，從此人間蒸發。
MONICA© Daniel Clowes 2023, Fantagraphics Books Inc.

尋親，或許是摩妮卡在人生陷入低潮時尋找自我定位的方式。她白手起家，做出一番事業，而她內心看來始終有個沒有長大的小女孩，從母親將她棄養在阿公阿媽家那一天起，一直期待著雙親的關懷。

就算找到父母親，對方是否像她一樣，真的渴望找到血緣相繫的骨肉？她期盼多年的親情，是否因相逢而自然而然重生？分別多年，雙親也許為了生活壓力或種種原因，各有各的苦衷無法尋找摩妮卡；還是他們其實完全沒有這個念頭，並不在乎這個藉由他們來到這個世界的孩子？如果是這樣的話，找到雙親有何意義？

如果摩妮卡親生父母對她的人生無感，這樣的疏離關係雖然令人遺憾，但她的人生並不會因此沒有意義。當他們長期在摩妮卡的生命中缺席，摩妮卡已經靠著自己的力量走出屬於自己的人生道路。潘妮年輕時曾向她的母親宣告「人生是我自己的」，對摩妮卡而言也是如此。孩子藉由父母來到世上，接下來的人生屬於子女自己。世事難得皆如意，如果無法跟親生父母建立深刻關係，摩妮卡還有其他選項，她的人生走向由她自己決定，她的生命歷程由她自己定義。

雖然親生父母在摩妮卡成長時不聞不問，而摩妮卡一生中並不是沒遇過真心待她的人。無論是撫養她長大的阿公阿媽，她的過氣明星頭家娘，或生命中有過短暫交集的陌生人，無論有無血緣關係，他們都能跟摩妮卡坦誠以對。

作者丹尼爾．克勞斯（Daniel Clowes）用了一個有趣的方式描寫摩妮卡的反應。摩妮卡在阿公阿媽雙雙過世後，有一天在他們家突然聽到一台老舊收音機傳出過世阿公的聲音。即使只能透過這種奇特的方式跟已故的阿公溝通，她也想盡力保住跟已逝親人難得的互動機會，她有時會為收音機那端的阿公念他喜歡的小說。

有一天，摩妮卡突然聽到收音機傳出過世阿公的聲音。
MONICA© Daniel Clowes 2023, Fantagraphics Books Inc.

摩妮卡也曾有過一群朋友，但當她事業得意時，她開始與他們漸行漸遠，改與另一批經濟能力相近的朋友來往。當她賣掉公司，陷入低潮時，這些有錢的朋友不知道到哪去了，能讓她傾吐心事的對象只剩下心理師或宗教人士。

看盡人生百態，摩妮卡是否真能看透參透，更珍惜每個與人交心的時刻，開拓親子關係以外的人際關係？如果與親生父母的關係不如預期圓滿，再怎麼努力也不可能改變這樣的狀況，她是否能認賠殺出，過好自己的日子就好？

▌疏離社會裡真心可貴

美國漫畫家克勞斯的這本《摩妮卡》由九篇故事組成，2024年獲頒法國安古蘭漫畫節最佳作品金獸獎（le Fauve d'or），他也成為當年安古蘭漫畫節終身成就大獎（le Grand prix）決選名單三名候選人之一。除了漫畫創作外，克勞斯2001年曾與美國導演泰利．茨威戈夫（Terry Zwigoff）合作，將自己的漫畫《幽靈世界》（Ghost World）改編成電影，獲奧斯卡提名最佳改編劇本獎。影片女主角的手帕交就是由如今馳名國際的史嘉蕾．喬韓森（Scarlett Johansson）飾演。

幽靈世界

《幽靈世界》電影曾入圍2021年奧斯卡最佳改編劇本獎。

在本書開始訴說摩妮卡的故事之前，克勞斯在一組跨頁內用許多小格描繪世界歷史流變，從地球上出現生命講到美國本土歷史，彷彿數億年歷史在短短兩頁內快轉，接下來用一百頁左右訴說摩妮卡的一生。

本書一開場，先以跨頁圖描繪世界歷史流變。
MONICA© Daniel Clowes 2023, Fantagraphics Books Inc.

這本漫畫由摩妮卡母親前男友強尼開場，他當時才二十來歲，跟戰友在越戰戰場閒聊。摩妮卡雖然生在沒有戰火的美國，但母親潘妮的人生起伏多變，跟著母親生活的摩妮卡童年因此相當不穩定，如同一場又一場的戰役。

書中幾則短篇故事看起來像是本書主線外的「外傳」。一篇〈大事件〉描寫強尼退伍後的偵探生涯，另一篇〈科魯格〉描寫摩妮卡母親另一位藝術家情人克魯格的遭遇。偵探強尼幫客戶將參加新興宗教團體的兒子帶回家，這起事件與摩妮卡經驗相似。克魯格則談起一名來尋親的女子，很可能就是摩妮卡，但畫面上以黑色剪影呈現，並未揭露女子身分。有一則短篇〈幽光地府〉描寫一名男子返鄉拯救村民的奇幻故事，或許跟摩妮卡晚年經歷遙相呼應。

〈大事件〉〈科魯格〉〈幽光地府〉這三篇「外傳」與摩妮卡的生命呼應。
MONICA© Daniel Clowes 2023, Fantagraphics Books Inc.

克勞斯在書中大量使用類似電影的「畫外音」（la voix off），由主角摩妮卡訴說自己的故事，推動故事進行。有時主角敘事跟畫面上人物表現恰好相反，凸顯社交生活荒謬的一面。比如說，短篇〈成功〉裡，摩妮卡賣掉公司後，回公司探望前助理，對方已搖身一變成為主管。畫面上前助理客氣表示很高興見到她，但敘事者摩妮卡的內心小劇場想法不同，她覺得前助理其實不是這麼想。另外有一幕描繪摩妮卡與某位男士約會，畫面上看到摩妮卡費心打扮，接下來好幾格畫面呈現她與男伴用餐場景各個角度，無論從哪個角度觀看，摩妮卡的注意力始終放在對方身上。鏡頭最後落在男伴臉上，他眼神飄向他處，並沒有正眼看摩妮卡。她從此知道，自己不再能憑藉美貌吸引他人。

與父母關係淡薄，美貌消逝，也不再是事業騰達的企業家。當外部條件一一剝落後，有些人不再是因為外貌或金錢來接近摩妮卡。人生到處有青山，還是有機會遇到可以交心的人。即便是自己一個人，也可以怡然自在。摩妮卡跟我們一樣，儘管無法選擇親生父母，但我們長大後可以決定自己的人生怎麼走下去。如何掌握與看待自己的人生，端看自己。

摩妮卡

作者簡介

林莉菁

旅法漫畫家暨動漫觀察寫作者。
1973年生，屏東人。台大歷史系畢業，曾修讀插畫家陳璐茜的課程，後從事插畫創作。 1999年赴法求學，先後就讀於法國安古蘭藝術學院漫畫組與炮提葉動畫導演學校。2007年入選法國安古蘭國際漫畫節新秀獎，2008年作品於俄國 Boomfest漫畫節獲獎，2010年參與漫畫合輯《特別漫畫》第三集，獲法國安古蘭國際漫畫節「另類漫畫獎」。同年參與Taiwan Comix團體創立，2012年受邀規劃巴黎龐畢度中心「漫畫星球」台灣週活動。現旅法持續創作中。漫畫作品有《我的青春、我的FORMOSA》、《Fudafudak閃閃發亮之地：Formosa環保小農奮鬥記》。
fb：Ulysse亂彈：歐洲動漫/風景Note de B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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