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讀了《城與不確定的牆》。
我最近寫的故事剛好也是關於一對年紀差不多的情侶(不是抄襲。如果真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抄一篇,那也是了不起的才華了),但我會用三行交代過去的情節,村上先生寫了整整三頁,這讓我感受到自己真的是個徹頭徹尾的中短篇作家。
閱讀的過程中,我心裡充滿幸福。那是不被任何人打擾的純淨幸福。謝謝這本書帶給我這種感受。
接下來要說的事可能令人不快,不過還是有必要寫出來。
最近我不小心惹某個人生氣了(我只是說我對那個話題沒興趣而已)。那天晚上我原本預約了家附近一家好吃的雞肉串燒店,但是當我中午一回家,就在玄關正前方看到一隻被烏鴉攻擊得血肉模糊的小鳥屍體。我忍不住想,這應該跟那個人的憤怒有點關聯吧?會產生這種想法,我的人生或許有某些層面是活在村上先生的小說世界裡。
小鳥太可憐了,所以我在花圃挖了一個深深的洞,把牠埋起來。因為屍體已經四分五裂,我邊埋還邊想:「嗯,這是心臟,這是脖子,連腳都有(淚)。」我完全沒了吃雞肉串燒的心情,只好無奈改吃豬肉串燒(我還是去了那家店!)。
隔天,有個認識的獵人朋友大概是出於好意,寄來了血淋淋的鴨肉。鴨子已經處理好了,但還附註「請把鴨腿跟鴨胸肉切分開」,於是我哭著切了鴨子煮了鴨肉鍋(還是煮來吃了!)。火鍋湯頭滋味絕佳,不過我活了五十八年,這還是第一次收到剛打到的鴨子。
就如同村上先生對賈西亞‧馬奎斯的小說的描述,這一切都真實存在於身邊。
這次的小說中,幫助主角的溫暖力量與反面的力量(但也不冰冷,而是完美吻合主角某部分心境的力量)存在得很自然,讀起來完全不需要轉換心態。這讓我更加幸福,能夠坦然覺得人就是會這樣選擇,或者無法這樣選擇。我能堅定地相信現有的自己了。
好想再見到子易先生啊~!
話說我(以及我姊姊)是怎麼來到這個世界的呢,其實是我父親與我母親發生婚外情,最終從其他男人身邊搶走了她。
去年我在原宿車站樓上的猿田彥咖啡望著街景,吃三明治享用咖啡的時候,突然收到不認識的人傳來訊息。這類訊息我大多都不會看,但不知道怎麼搞的,這次我看了。結果訊息裡寫著:「我在父親去世後,才知道我父親和您母親結過婚。」我吃驚到發出了怪聲。那時我身邊就坐著延續了我的父親母親,也延續了我的人,我的孩子(上次見面的時候他還很小,現在都已經二十歲了)。
又有一天,姊姊在整理父母親的遺物時,發現母親和母親的前夫(就是傳訊息給我的那個人的爸爸)以前一起出的同人誌裡,母親寫了一篇非常陰暗的小說。那本同人誌的編輯後記寫道:「原定刊出吉本隆明先生的稿件,但由於沒趕上截稿期限,因此無法刊登。」從全書中可以感覺到即將橫刀奪愛的前兆,讓我臉紅心跳,不過更大的感想是:「原來爸爸從那麼久以前就光明正大拖稿了!」
我跟母親前夫的兒子約好了改天見一面,不過我的心情很奇妙。
如果當年他們沒有分手,我跟他還有我的孩子都不會存在於這個世界了。
來說說我最近最大的恐懼(比小鳥鴨子分屍事件還恐怖)。
近來我發現自己的文風跟維吉尼亞‧吳爾芙很像,於是開始慢慢回顧吳爾芙的作品,最後讀到了她的遺書,而那完全是現在我會寫出來的內容與風格。她是在口袋裡裝滿石頭,投水自盡的。她是否在丈夫身邊留下了長蔥呢?我想把這件事解釋為她因身為女性而無法充分受教育,又受到親人的性虐待,長期生活在戰爭時期,出生在艱難的年代,才做出這個選擇;可是現在這個時代也同樣艱難,我搞不好也有一天會寫下跟她一模一樣的遺書,想到這裡我就滿心灰暗。
但是村上先生的小說完全消除了我心中的恐懼。這個世界上竟然有這麼美好的事情嗎?
我也同樣遲遲無法放下初戀,從九歲開始持續告白十年以上,一次對方答應了,三次遭到拒絕。幾年前他傳訊息給我,說有一天晚上,他女兒突然跑進房間,興奮地對他說:「我讀了一本超棒的小說!書裡有一個體弱多病的女孩子,然後她挖了洞,總之就是超厲害的!」她讀的就是我的小說《鶇》。他想必說不出「以前這個女人一直對我死纏爛打,害我很頭痛」吧,只說「作者是我國小和國中的同學」,因此女兒託他向我討簽名。我簽名時稍微加油添醋,寫下:「妳的爸爸是個總是大受歡迎的帥哥,而妳美麗的奶奶是大家心目中嚮往的媽媽。」
誠心希望在我跟村上先生的人生中,能有更多一點點這樣的好事(我不會說「當小說家的人最辛苦」,不過這畢竟是個艱辛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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