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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斯伯格」和「兒童安樂死」有什麽關係?──《亞斯伯格的孩子們:自閉症在納粹維也納的起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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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讀書筆記bn


原以為會看到一個為兒童伸張權益、捍衛自閉症兒童的醫生故事,但從《亞斯伯格的孩子們:自閉症在納粹維也納的起源》封面顏色,和那群神色怪異的孩子們,就意會到這也許不是什麽好事。看書名,會納悶「亞斯伯格」、「自閉症」,和「納粹」有什麽關係呢?雖然看起來題材冷僻,讀起來卻是順暢、觀點清楚,依序揭露了這段應該不太為人所知的歷史。



奧地利的小兒科醫師漢斯.亞斯伯格(1906-1980),自閉症研究先驅。亞斯伯格症候群因其命名。(圖 / wiki


漢斯.亞斯伯格(Hans Asperger, 1906-1980)醫師,就是後來以他命名的「亞斯伯格症」(Asperger syndrome)的本尊,此病名後來已移除:由於亞斯伯格症日益被理解為「高功能」自閉症,美國精神醫學學會於2013年將其從《精神疾病診斷與統計手冊》移除,並歸為「自閉症譜系障礙」(autism spectrum disorder)的一般診斷(p 31)。雖然我們還是常聽見亞斯伯格這個「病名」,但它其實已被擴展為一種「人格特質」,而不是疾病。

亞斯伯格,背景維也納,甫畢業的醫學院生,二戰爆發前、維也納兒童醫院、矯治教育(curative education)…...他如何被「帶風向」,或說,跟到怎樣的老師影響了他、如何良好的做為一名依附權勢的專業人士、如何前途似錦;然而弔詭的是,或許也是本書抛出的一個問題,一位寫出「永遠不要放棄一開始就看似無望的不正常個體的教育」、「那些脫離常規而且遇到困難的兒童,需要教育工作者的經驗、愛以及充份的承諾」(p 121)的兒童醫師,為什麼會做出完全相悖的事?原因是「他屈於情勢」、「他本性使然」?還是那些以愛之名的言語,是他們習慣的「官話」和「學術用語」?

在亞斯伯格之前,有至少兩位更關鍵的「推手」,他們幾乎都是年輕醫師,對兒童矯治有極大熱情的理想主義者,他們順利結合政治、教育,設立了越來越多的「治療所」,到後來納粹政權介入,造就了最終悲劇性的兒童、青少年安樂死計劃。又由於政治角力或不明隱情,中間經歷一位有重大貢獻的「好」醫生自殺,權力落入「壞」醫生手中,他置換了幾乎全部員工,並重用當時才25歲的亞斯伯格,後來又加入一名26歲的傑克留斯(Erwin Jekelius)醫師,此人後來成為維也納兒童和成人安樂死計畫最突出的人物。後來為了逃離納粹專政,導致大量醫生外移(美國等地)而產生的醫師真空等,種種的天時地利……..

這個專案的規模較小,它殺害了五千到一萬名青少年,其中789人死於斯皮格朗德診所

這數字一點也不模糊,書中仔細交代整起事件的背景、各種醫學研究導致國家政策的介入。首先,有優生學、「不值得活的生命」、「劣等人」等觀念普及置入,由政治、社會、學校聯手推動,舉報先天或後天有缺陷的兒童,又擴及「行為異常」的診斷。當一位幼兒(甚至是青少年)只要被醫生確診為「行為異常」,會被遣送到指定的幾家診所,通常在不久後他們會因「肺炎」被謊報死亡。在那裡,孩子們依條件會受到一些藥物實驗,飽受驚嚇恐嚇,承受各種注射;而那些孩子們的家長,多數都因為孩子重度殘障而願意讓孩子死亡(畢竟家長也被優生學洗腦了),其他則不然。

到了1936年,平均一天就有21名孩童被帶離家庭,轉交給維也納兒童接收辦公室的兒童寄養照護服務。根據評估的結果,青少年可能進入寄養中心,或在維也納多所兒童之家、補救學校或拘留機構中的任何一所接受收容。儘管許多兒童發展領域的相關工作者初衷是良善的,但國家收容機構提供的條件卻很糟糕,而且往往有虐待的情況。即使沒有遭到照護者或其他青少年的暴力,兒童也會面臨飢餓或冷落。

此項兒童、青少年安樂死計劃,參與的權威性醫生(他們提供所謂專業的判斷),不只亞斯伯格一人;只是我們日後讀到的亞斯伯格,是被淨化過的歷史,他的名聲是站在保護兒童、尊重兒童個別特質、並主導兒童行為的矯治教育的醫生;但諷刺而令人震驚的是——把兒童推入死神之手的,竟也是妙手回春的醫生。


納粹的精神醫學診斷,仰賴個人的決定和不斷變化的標準——其隨意、草率的措辭,對兒童的命運產生了巨大的影響。

納粹精神醫學抹殺了成千上萬兒童的個體性,宣判他們無法矯治,把他們從親朋好友身邊帶走,隔離在噩夢般的機構裡,而這些機構為他們的生物性死亡鋪平了道路。

「專家」的「診斷」決定了命運,但專家們往往不自覺這些「標籤」可以變成災難。讀到最後,在作者伊迪絲・薛弗(Edith Sheffer)的致謝文裡,你會對作者的動機恍然大悟,原來她的兒子艾瑞克在七個月大的時候被診斷為自閉症。以下為13歲的艾瑞克心聲:
自閉症不是真實的;我們本身都有課題。然而,有些人比其他人更引人注目。自閉症不是一種障礙或診斷,它是對特定個人的一種刻板印象。有自閉症的人更應該像任何一個人一樣被看待,因為如果他們不被如此對待,他們就會更缺少社交。……四年級的時候,我看到自閉症在卡通裡的表現是一名孩童正在和火車玩耍,我想,這有點像我,因為我留意到像是缺乏眼神交流以及缺乏社交行為等症狀。這讓我感到羞辱,我想要終止自閉症的標籤。
此書講的不是一起單一事件,也不是「不會重演」,醫療、專家的標籤,至今都是我們應該戒慎檢視的,要不是親身或親密接觸過,我們沒有想過要安上一個標籤的程序是多麽輕易,但當事人要洗掉這個標籤卻是談何容易,甚至永遠無法翻身。

我想借國際知名華裔作家歐大旭在《碼頭上的陌生人》處理自己的「馬來西亞華人」標籤、身分歸屬問題時,在序文的尾聲說的:
我們的緘默源於恥辱與恐懼,緘默進而迫使我們退縮到無限小,細微到隱形,以順應國族與社會論述,乃至於如今我們也從文學消聲匿跡,從歷史拭淨。……我想把我們的緘默轉化成較強勢、較充滿希望的東西,以便把緘默趕進往昔,另創一個大異其趣、聒噪鼎沸的未來。

碼頭上的陌生人

碼頭上的陌生人

Asperger’s Children: The Origins of Autism in Nazi Vienna

《亞斯伯格的孩子們》英文版書封圖,是維也納奧托.瓦格納醫院前紀念安樂死受難者的藝術裝置。



作者簡介

面對他者的苦難,不要視而不見,不要旁觀,量力而為。

──
馬來西亞華人,苟生臺北逾二十年。美術系所出身卻反感美術系,三十歲後重拾創作。作品包括散文、詩、繪本,著有:《故鄉無用》、《多年後我憶起台北》、《帶著你的雜質發亮》、《我不是生來當母親的》、《以前巴冷刀‧現在廢鐵爛》、《馬惹尼》、《我的美術系少年》、《馬來鬼圖鑑》等十餘冊。
2020年獲OPENBOOK好書獎「年度中文創作」;2021年獲選香港浸會大學華語駐校作家、國家文化藝術基金會〈臺灣書寫專案〉圖文創作類得主、鍾肇政文學獎散文正獎、打狗鳳邑文學獎散文優選、金鼎獎文學圖書獎;2022年《姐姐的空房子》獲選THE BRAW(波隆那拉加茲獎)100 Amazing Books、台北文學獎年金類入圍;2023年《如果你問我收容所做志工遇到過的死》獲鍾肇政文學獎報導文學獎;2024年《今生好好愛動物》入圍第48屆金鼎獎文學圖書類,曾任臺北詩歌節主視覺設計,作品三度入選臺灣年度詩選、散文選,獲國藝會文學與視覺藝術補助數次,現於博客來OKAPI、小典藏撰寫讀書筆記和繪本專欄。

Fb/ IG / website : maniniwe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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