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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完朝聖之路,然後呢?羅秀芸(娃娃):帶著已知的自己,走向未知的「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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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終於貼近自己、成為自己了,但接下來呢?」

「我要帶著書店走去哪?我要帶著自己去哪裡?」

「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了嗎?」

踏上朝聖之路前,我對於眼前看似理想的生活仍存有許多不確定。移居蘭嶼這些年,屢屢進行往返內心的踏查和療癒,靈魂與身體於內外在的鍛鍊裡修塑出全然不同之形,逐年適應土地既有的生存模式,建造了書店以後,更練就一身臨危不亂的絕技。有次回到都市,好友問我有沒有興趣體驗野外求生實境?我回答:「我早已身在其中。」雖然還沒有學會鑽木取火,但學到如何讓靈魂瀕死而復生,試著對世界有更多的包容心。

我曾問《平凡的朝聖者之路》作者逸庭:「走完朝聖之路,然後呢?」他說比較大的改變是,許多事情對他而言變得雲淡風輕,像是已然經歷過沿途的大風大浪,一些小事顯得雞毛蒜皮,不需要再費力計較。聽起來其實很像建造書店時所承受的磨練。逸庭噗哧一笑,回我:「那妳就不用去走朝聖之路啦。」

那當下我總覺得,肯定還有什麼在等著我,我得去走一走。

蘭嶼教我學會面對自己的「真」,我時常關起耳朵,兀自走到海邊涼亭,靜靜看著外海的小蘭嶼,或望向南方的青青草原,想像自己在那片青黃交織裡漫步,如入無人之境。我突破許多被自我放大但實質微小的恐懼,例如直視一條蛇,跳水,不在乎別人的眼光,接受自己無法面面俱到,體認沒有「我」以外的人可以給我安全感,或是走進心裡的黑暗面而非漠視它們。

我盡可能讓感官全然貼近土地,眼睛忙著追尋太陽斜切的角度、浪花在海平面的佔比、天空藍是用哪一個色票、雲朵游向海面或追逐群山、沉睡的銀河今晚是否甦醒。

但這座被旅人定義為散心或追尋自我的小島,有時是座囹圄,令人不知所措。因此返回本島是一種短暫的呼吸換氣,透過等待補位的飛機或是搖晃的客船,抵達有麥當勞、誠品書店、髮廊與電影院的城市,吃一碗布滿油蔥的米苔目,戴上安全帽在街道遛轉。通常會在第二天晚上開始思念海,下意識騎到海邊或往海的方向前進,風灌進耳裡,問你是否收拾好自己?你說可以,於是回去。

無法出門的日子我就書寫,把心交付給流動與否的思辨,暖燈一盞,貓咪溫熱的身體在腳邊輕攢,我把房裡的光源集中在桌邊,靜靜寫下無眠。思緒像個玻璃碗,文字之海滿溢到碗緣,搖晃著表面張力,直到不小心翻倒傾瀉。

我做瑜伽健身,鍛鍊核心肌群,畫畫,寫詩,學些有趣的新事物,像是星際馬雅13月亮曆,我是行星白鏡──「不斷地回到原點,也會在對立面看到自己,一次又一次地去接納並且看見。無論處於哪個位置與階段,只要記得自省反思,答案就會躍然浮現。」人生課題早已浮現,不管是打破有秩序的本質或擁抱流動的生命調性,也就是來到島嶼後所持續練習的。

在適度的封閉與理解自己後,我為生活做了一些選擇和調整,經常想起聖修伯里《小王子》中的玫瑰花,有時就是想要一個玻璃防護罩用以抵禦,保有想要的空氣,當我感到無能為力時,就藏進那個空間裡。是我的生存機制。

但我知道身體裡仍有待解的課題:那是一道幽微綿密的哀傷,時間拉得很長。另一個課題是遠方,我總是想去很遠的地方,即便不確定何處才算是真正的「遠方」。但一回頭,獨自走過的路已連結成一張綿密的網,早已鋪設好心之所向。

我重複思索島嶼的離別,在每一次離別裡,重複溫習「關係」的演進,有時是當事人,有時做旁觀者,持續聆聽,觀看,結束,開始。我逐一書寫,撿拾回憶的碎片,如果有天能走進某個領域,希望那些文字的積累也都能被看見。



朝聖者心中的「聖」究竟是一個地方,還是一個人,一個傳說?

對我而言是一段路,帶著已知的自己,走向未知之路。

究竟要往哪裡去呢?被夢境提醒的方向,還是我自己的方向?朋友說,有時我的內心太過封閉,缺乏某種程度的勇敢;或是過度思考,不小心被自己的大腦混淆。於是我冥想,追尋,把「不知道」也當成一個重要的答案。若說內觀和僻靜是指待在特定空間裡讓身心沉澱,那朝聖之路就是以行走來淘洗內在,排除生活萬難、暫忘俗世煩惱,給自己一段漫長且安靜無憂的空白。


庇護所牆面掛滿了往來朝聖者留下的畫作。(攝影 / 娃娃)


走過七百公里,終點已在不遠處。(攝影 / 娃娃)


長途步行後,我還是原本的我,只是終於能對抗自己的高敏感,「追求圓融」的急切性格在路途中退化,用時間緩和治癒「看不見自己」、「未能全然相信自己」的沉痾。

想起塵封的日記,蘭嶼生活第十八天、第五十天、第一百七十二天、一年,寫著寫著後來就被生活淹沒了,被失去淹沒,被矛盾的價值觀淹沒,被島嶼人際網絡淹沒,被夢想淹沒,被蓋房子淹沒,被新的領域淹沒,被成為自己淹沒。然後我啟程遠行,寫不同的日記──《洄游,成為海》付梓之日,是在蘭嶼生活的第兩千六百天。

日記底下壓著一盒再也沒有抽過的菸,文字帶我走上釋懷的旅途,心裡曾感受到的彆扭和糾結,都一一過去,理解每個人的內建系統和原始設定不同,衝突矛盾是必然,包含至親。從前並不懂所謂的靈魂課題,現在有機會懂了,就能夠持續用適合自己的方式梳理。我的方式是書寫和遠行,朝聖之路是我的途徑之一。

這是一場追尋歸屬感與安放自己的過程,然而對我來說每個地方都是歸屬,也每個地方都不是歸屬,無論出走或歸返,最終要面對的核心依然是自己的心。

理想的洄游與遷徙永無止境,把自己活成一片海,那麼就算走得再遠,都不算離開,永遠不必擔心該怎麼「洄」來。


洄游,成為海:寫給生命的朝聖日記

洄游,成為海:寫給生命的朝聖日記



作者簡介

1985年生,真理大學台灣文學系畢業。
出生以來搬過22次家,小時候是不得已,長大後卻察覺在移動過程中,屢屢挖掘出自己不曾意識到的可能。近年居住在離島蘭嶼,碰巧發現母親取的小名「娃娃」在達悟語的含意為「大海」,也願人如其名,持續像海一般四處流動。
文字散見於《閱讀的島》及聯合報繽紛版,合著有《疫情釀的酒》一書。現為「在海一方」書店主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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