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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專業書評

張馨潔/接收人生的絢爛與幽黯──讀《最好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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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夏天平日的捷運站擠滿青少年人潮,人們無可避免地感慨畢業之後不再有站在起跑線後,賽前暖身的時光。在應接不暇的成人生活裡雖能抬頭換氣,卻仍不可停歇的要向前踢腿游去。暑假是學生專屬的優待,一種強制性的暫停,使人從原有的校園生活被抽離,移植到數週的假期裡,《最好的夏天》主角腓特烈的心智便在那個夏天,如豔陽之下的植物茂盛地裂變與生長。

最好的夏天:德國獨立書商最愛的年度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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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數成長小說面對想像中的青少年讀者,容易依循著全書預設的行進節奏,將人物性格或情境過度減省,像是用娃娃音在對嬰兒說話。實則近年已有研究顯示,用正常的聲音與嬰兒對話,對於他們理解語言更有助益。執教多年,在我的眼中青少年對於情感人事上的敏銳不亞於成年人,最大的差異是他們在領悟世界時多了一層打從心底的好奇,因為什麼都是第一次,所有的感受都帶有一種初見的喜悅。

作者艾瓦‧亞倫茲是帶著這樣的理解書寫這本小說,主角用這雙被擦亮的青春的眼,凝視著一如往常的生活,書中腓特烈看著街景想著:「一切都在這裡。但是這裡的一切,這個夏日早晨,落在你身上的樹葉,還有你慵懶地坐在腳踏車上抽菸、看起來酷酷的模樣,這些……這些,彷彿唯有畫出這一切,才能夠一次把它們記錄下來。這樣人們才能感覺,究竟是什麼造就了這麼一個美妙的時刻。」尋常經驗裡的美感,在主角第一人稱的眼光中被反覆陳述,他驚豔得想透過繪畫加以記下,在書中多處都能夠感受到這種關於美的領悟,每一瞬間都是一切,一切都在眼前。

主角與幾位死黨在晚上溜進游泳池戲水,賽跑時舉起「體育就是謀殺」的大字報,趁著無人結伴到採石場偷玩挖土機,他們對成人的世界帶有年少該有的反叛和無傷大雅的調皮,世界報之以風暴也報之以瓊瑤。

這個暑假腓特烈沒有參與家庭旅行,住進繼祖父家準備拉丁文與數學的補考。他對於祖父母的情感十分好奇,尤其他當知道當年祖父要求祖母一星期只能與前夫生的孩子見一次面,他好奇這樣無理的要求何以祖母會同意,又何以祖父母的婚姻能維繫到今天,他也揣想著在這樣的背景之下成長的母親與她寂寞的童年。

然而祖母告訴他,這件事情可以轉換一個角度來理解,二戰後但澤市劃分為波蘭國土,市中的德意志人口被迫遷至如今的德國境內,祖母帶著兒女在那樣艱困的環境下逃難至德國,有三年的時間寄人籬下,屈居狹小的閣樓中。直到她遇見了祖父,因此這個故事說的其實是一位剛從戰爭中倖存,想要活下來的女人,遇見了恰好也愛上她的男人。

這令我想起某次擔任校園文學獎評審,一位作者寫起印象裡那個與祖母相差二十來歲,鄉音濃重與家人情感生疏的祖父,當他探詢祖父母的過往,祖母只是淡淡地告訴他,人世間哪有那麼多為什麼?那個動盪的年代,人人都只是想著如何有飯吃,如何活下去而已。動盪的時空裡,有許多「為什麼」到不了的地方。


上一代戰後的陰影與複雜的時空背景,腓特烈無從經歷,但他也開始逐步理解了生命的複雜,小說裡的一幕寫主角坐在教堂裡,彩繪玻璃被陽光照得發燙,教堂的空氣卻是冰冷的,身旁坐著他喜歡的女孩,他聞見她傳來的氣味,欣喜又羞澀,而前面的棺材裡躺著他的摯友約翰死去的父親,這是一場葬禮。真實世界容許殘忍與善良比肩齊步,人們可以哭著笑,也可以笑著哭,當主角開始接收這些豐富細膩的感受,也目睹了某一種真實。少有作品能夠如此著眼於描寫生活裡的五味雜陳,這是一件別具意義的關注,特別是對於青少年讀者。

「我想知道事物的本質到底是什麼。」他這麼說,而暑假的生活還在向前走,前往安養院探望實習的妹妹,他們目睹一位長者的死亡,冰冷的雙腿、臉上浮現出青白色的死亡三角,呼吸間隙越來越長……從旁觀他人的死亡,身體的物理性反映帶給他衝擊,他感受到死亡如此的安靜。而面對約翰父親的驟逝,他帶入情感上的想像,他說:「我不是真的那麼悲傷,我的感覺比較像是混合著對約翰的同情與感同身受。如果要我老實講,我也感受到了一點點的害怕,因為這樣的事情原來是會真實發生的。」

當所有生命緩步的向死亡挪動,一切都在細微的變化著,如同這個暑假還發生了好多好多的事情,他體會到了沉浸於知識中的快樂,他感受到了愛情的美好……如同祖母為腓特烈畫了一幅畫像,描繪的過程塗塗改改,但也是在這樣的塗塗改改之中,畫像正逐步完成,各樣微小的改變與牽引,兼之以有意識的選擇和巧合,命運將腓特烈帶上了屬於他的路程,路程始終往下延展,但不同的是,透過這個夏天,他看見了那條道路,並意會到自己會繼續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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