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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專業書評

許恩恩/魔法也比不上的虛幻,讓人相信──讀房慧真《夜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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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讀書筆記bn


我很喜歡日本導演濱口龍介的電影《偶然與想像》。這是一部結合了三部短片的長片;每當我與身邊的人聊起這部電影,無論對方喜不喜歡,他都一定能夠回答「三部之中,哪一個讓你有感觸?」,而這可以有無限種答案。

有人覺得某一段「偶然」是「太扯的情節」,也有人覺得某一個「想像」應該是「另有隱情」——當然,這時候,如果繼續追問下去,那就得要他們交出自己的實歷,才能回扣這以兩個抽象概念組成的片名。無論如何,每當人們聊起這部電影,那意外活躍的回答興致——即使有人一開始意興闌珊地認為這只是「文青片」,卻隨著故事情節的回想而「愈說愈認真」——又使我擦撞了更多故事;並使我對於「故事及其真實」有更多的認識。這整段「認識」的機制,我在房慧真的《夜遊》裡重新經歷了一次。

夜遊:解嚴前夕一個國中女生的身體時代記

夜遊:解嚴前夕一個國中女生的身體時代記

▌虛幻得以更認識真實

活過一個巨變的時空而不覺其晃動,其後再透過書寫,得以重活一遍,那是魔法;透過書寫再臨那巨幕之前,且不眨眼錯過一個人的「活生生」實歷,於幕後的同樣晃動——那可能就是魔法,也比不上的虛幻。

像是時空能夠持續倒流檢視,像是自轉的一個特定時刻也都能觀測到公轉,如此的虛幻,何以,更得以認識真實?

因為,靠近真實,不單單是指作家房慧真在其過往擔任記者的考證與非虛構書寫資歷,得以獲取讀者信任,而「藉她的故事來認識歷史」;靠近真實,指的是當任一個人夾在大環境與個人生命之間的同期晃動,常會難以指認自我與身邊人們的經歷與感受,究竟受到的是哪一層面的干擾與影響?——而此一困惑,將誘發讀者回頭看見那在記憶的角落,有幾個物件、幾個人物、與幾個模糊的場景,那些人事物似乎既遠且近,而使我們回頭,說說自己的感想,說說《夜遊》的感想,竟接著就變成了說說自己的故事,進而變成對自己記憶的提問,對於自我記憶回溯工作的再詮釋甚至核對翻新——是這樣的過程,達到認識,且渴望再更靠近各自想像裡,所謂的真實。

也就是說,是《夜遊》誘發了「讀者」自己的「夜遊」。或許我們原本各自在不同時空,與不同行動者言談時,個人的「夜遊」顯得虛幻;卻在《夜遊》的閱讀體驗中,我們共同「相信」了這個虛幻。是因為我們覺察到彼此之間的關係——無論是在抽象的結構性條件上有所共鳴,或者在共同生活的島嶼土地,我們與「過往某些特定時空」之間的關係。是這整個實踐朝向了「真實」。


▌實感的恐懼自述

去年(2023)的Metoo運動,許多人或許都和我一樣,叩問過自己,是否「相信」那個被置放在特定時空背景下的實感,進而為當時的「真實」發聲。讀到《夜遊》倒數第二篇〈其後 之二:施與受〉的時候,這種感受尤其強烈。

在這篇文章中,有些讀者應該很快就能被精簡的客觀描寫,召喚直接的主觀感受:「我一直以為我和阿丹之間,是記者與受訪者,有家者和無家者的區別,我從未意識性別,男女天生體型力氣上的差異,我面前的這個男人一百八十公分高,體重將近一百公斤,十年以上沒有親密關係,上一次交女友是在二十出頭,阿丹還在便利商店打工,年輕人之間純純的愛。

《夜遊》整部作品之中,對於女性身體在時度中的變化、對於父母輩遷徙移動的憶想、以及對於階級處境的必須刻劃時,似乎有安妮・艾諾所主張的「平白書寫」寫作風格之氣味:像是《紐約客》對此的詮釋,「(她)不想落入同情氾濫加上譁眾取寵的連環陷阱,不想表現得過於傷感、或誇大貧困勞動階級的生活。

無論是什麼樣的話語權力,什麼樣的職業工作互動關係,以及什麼樣的原生階級——當房慧真鋪排了「我上一次意識到自己的胸部,是什麼時候?不記得了。今晚我有種不太對勁的感覺,阿丹的視線彷彿會燙人,我將胸口往內拗折,拗成駝背的樣態。」這一段,我們其實就真的很難,不去共鳴。

不過,或許也會讓讀者感到不安的,是採訪者與受訪者之間,相互托付與承擔的倫理界線,究竟該劃何處;又是要到什麼時候,才得以不受這條劃線,而能夠不去辜負「過去的自己」肉身在場時,在「一百八十公分高,體重將近一百公斤」面前總要收斂起來的原生情緒與情感——房慧真甚至在這裡交付了她的日記。

如此,是否我們真的能夠解放我們實感過的「恐懼自述」呢?


▌文學獨能容納的記憶

我猜想,早已反身無數遍的「話語權高低」、「書寫倫理」等試煉後,房慧真在「終究不可能在互動當下即完全了解另一個人」的兩人互動之後,還是決定將這些「比挖掘還要更加確證」的、因而讓人不安的段落放入,會不會是因為,這樣的書寫,仍有機會賦權許多同樣曾經「感知時代的黑暗而不是其光芒的人」?——因為在這個層次「我們」也是共鳴的,或也曾過度沉默,而在時代裡墮入黑暗了。

最後,〈其後 之二:施與受〉亦讓我想到——雖然這些討論距離《夜遊》的語境十分遙遠——曾有一本既大受好評也引發爭議的社會學著作《全員在逃:一部關於美國黑人城市逃亡生活的民族誌》,作者愛麗絲.高夫曼結識了南費城六街的男孩,深入他們高張力的生活場域,並將研究出版成書,後來引發了田野書寫的事實性、以及對於「白人女性菁英學者與黑人男性邊緣群體」的關係質疑。我想暫且去脈絡地引用林浩立在《芭樂人類學》對這場爭論及其相關事實的一句評語:「已經不只是田野技藝而已了,而是一種對朋友的忠誠。」我讀著房慧真書寫阿丹,更像是這樣終將未竟的努力,或也是文學所獨能容納,難以窮盡的情感與真實。

還在轉動的時空裡,「那時候的自己」我們記得、我們相信嗎?而後來,言說著、書寫著的自己,又是如何自轉著光影,照見並折射了巷子裡的哪一個角落——是在房慧真的作品中,我們重走自己的夜路,並且叩問真實,即時代與個人的關係,究竟是如何被「版本」出來——也就是說,如何成為某種「版本」的呢?——或將湧現的「版本」所共同運轉起來的氛圍,會是屬於這時代的特徵嗎?《夜遊》將這一切寫下之後,我也浮現了這一些比魔法更虛幻的問題。


夜遊:解嚴前夕一個國中女生的身體時代記 (電子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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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社會學學士、碩士。曾任政治幕僚及軟體行銷,現為自由工作者。文章散見《端傳媒》、《思想坦克》及部落格「如水回聲」。著有期刊論文〈「我們 NGO」: 太陽花運動中的網絡關係與社運團結〉。著有小說《變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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