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字奇境:安靜之書與兒童文學》是波隆那童書展資深顧問瑪伽拉・特魯斯(Marcella Terrusi)根據她的實際觀察及研究成果整理而成。她將內容分為「論述」、「歷程」和「發展路線」三大部分,細談她對「無聲書」(silent book,或我們較常使用的「無字書」)的探究與認識,觸及面向的深度和廣度非單篇文章能涵蓋,但我想以我在閱讀過程中有意識地聯想到的兩個例子,作為想法上的呼應。
首先是某次印象特別深刻的親身經驗。因為經營粉專的關係,偶爾會收到書友詢問有無好書推薦的私訊。一回,有位極信任我的書友又照例在購書前來訊,我便將當時剛出版的某本無字繪本和其他幾本書推薦給她,但並未特別說明那是一本沒有字的繪本。事後,她跟我分享了孩子回饋的有趣觀點,也順帶告訴我一件驚人的事情:「這是他們家第一次購買無字書」。我沒有追問在此之前為什麼不曾購入這類型的書籍,不過,書友笑稱自己很愛編故事,加上第一次嘗試就上手的結果帶來了自信,後續我又推薦了其他無字書或近無字書,也都獲得她跟孩子的一致好評。
另一個例子則是一本帶有些實驗性質的作品:B. J. Novak 的 The Book With No Pictures(中譯為《沒有圖的圖畫書》)。這本「僅有字卻沒有圖」的「圖畫書」,利用不同的字型、文字排列方式、字體大小變化與不同顏色,讓文字不但肩負原本的敘述功能,同時也成為一種圖像。即使沒有圖,它還是被電商通路歸類於「圖畫書」之下,中文版的書訊裡還寫了這麼一句:「打破童書要有圖的刻板印象,全球暢銷的新類型童書。」相較於只有圖而沒有字的繪本,「沒有圖只有字」被視為一種創新的突破,甚至是一個賣點。書評網站Goodreads上的讀者也將共讀這樣的新穎作品視為正向的挑戰,並不存在「沒有圖而不知道如何讀」的選項。
在我第一個例子所提及的書友,她的樂觀反應以及之後願意接觸更多無字/聲書的表現,應該不是常見的狀況。但她跟孩子之間的積極互動和交流各自對內容的想法,恰恰展現了瑪伽拉・特魯斯進行集體閱讀與討論的模式。閱讀雖然是極個人導向、具有私密特質的行為,但「一起」閱讀這樣的安靜之書是重要且有意義的,它讓參與其中的人看見彼此對圖像所關注的焦點,察覺對方如何解讀圖像,辨識線索,產生連結,流露並接納相似或不同的情感反應。在這樣的集體過程中,反應出的是個人獨特的閱讀模式和經驗。由於沒有文字寫成的固定文本,讀者獲得了更大的探險自由,也存在著詮釋的變動性。無聲書的「安靜」特性,反倒更促進了眾聲喧嘩的可能,故意曖昧不清的文本也能製造出有趣的衝突,迫使讀者思考如何擁護自己的見解。眾人協力合作,共同以「說」與「聽」的形式為一本無聲書創造意義。
而正如同前述的 The Book With No Pictures 精心安排與設計文字,使其既是文字又是圖像一般;無聲書也並非只是「沒有文字」,而是透過巧妙的策畫,讓讀者看見文字之外,唯有圖像能達到的境地。例如 Suzy Lee「邊界三部曲」聚焦於裝訂線,讓故事中的孩子在兩側進行試探與遊戲。三部曲中的《海浪》更利用有層次的圖像逐漸推進,讓頁面充滿各式各樣的環境音:海浪拍打的聲音、海鷗的叫聲,女孩大膽踏入水中的聲音。近日恰好讀到的無字書《道の物語》,僅由男人與貓在路上相遇,並在各種場所漫步的圖畫構成,藉著封面在內的十八幅畫作展示不同的道路風景,讓讀者自由聯想,從中看見屬於自己的原創故事。其中一篇書評解析了純粹圖像的不受限制:「它並不是沒有故事情節,而是沒有用文字語言表達出來。畫中描繪的不僅是等身大的作者ながおたくま自身,也包括每一位讀者。為了讓讀者能以主角的身分與視角來閱讀這個故事,因此刻意不使用文字寫下故事內容。」
不管無聲書的作者是有意識地排除文字,或是覺得圖像已然足夠、沒有文字存在的必要,「為什麼設計」這個問題的答案只有無聲書的作者能回答。但是,藉由《無字奇境》大量的實際共讀經驗紀錄以及對各著名無聲繪本的分析,我們得以更為確信:「沒有文字,意味著讀者可以用他們想要的方式虛構他們各自的故事。(p.218)」且「可以回頭看,多看幾次,安安靜靜地看,一個人看,也可以把最美的部分跟他人分享。(p.59)」,這讓我們願意成為準備就緒的讀者(p.42),繼續忍受那微微的不安與不確定性,在這塊沃土上尋寶、實驗、測試、探究、交換與理解,直到看見繁花盛開。
(圖 / 《無字奇境》)
作者簡介
繪本星球212-7:www.facebook.com/pbplanet2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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