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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封信,都是一次「與疼痛的對話」──專訪《淚腺壞掉》任依島、李玟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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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淚腺壞掉》作者李玟萱、任依島(左起)。


你不知道看似尋常的日子中,命運會在何時、帶著什麼來敲門。就像《淚腺壞掉》的兩位作者:任依島沒想過在學業與感情的山窮水盡處踏進助人工作領域,一路在求助者/助人者、失序者/正常人的對街來回往返;又或者像李玟萱,從未料想此生能再次遇見摯愛、執手相守,更沒想過神忍心二度奪走她的幸福……

新書簡介上,任依島和李玟萱的身分羅列了諸多標籤,任依島擔任社區關懷訪視員多年,服務精神失序者,反思集結為《屋簷下的交會》;李玟萱從歌詞寫作,再跨界為社會邊緣者訴說故事,接連出版《無家者》《茶室女人心》。拉掉背景,兩人的最大公約數有二:一是疾病,任依島在五年內罹癌復發再度化療,李玟萱則是伴侶在七年前突然中風癱瘓,至今仍在復健中;二是出版社游擊文化,編輯李晏甄心疼兩人遭遇,先相約爬山,進而牽線兼邀稿,提議進行為期一年的筆友通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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淚腺壞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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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知道命運會帶著誰來敲門,但有時敲門的也可能是機會。

銜命之後的任依島於是每月絞盡腦汁發想(可能以前寫信給異性的經驗也派上用場):
「你喜歡孤獨或喜歡獨處嗎?」
「旅行對你來說,是什麼呢?」
「你知道靈魂離開身體後,第一個七天會用什麼形式返家?」
「你覺得自由是什麼?」

一則則提問彷彿向空谷對岸拋出邀請,等待回應。不過憶起三年前首度通信,李玟萱笑說,「你知道嗎?任依島還提到海德格!這麼有深度的東西我寫不出來啊……」任依島趕忙解釋當時還在摸索寫信語調,難免生疏。其實,彼時他正與化療後遺症拉鋸,大病令日常斷裂,疫情令全球斷裂,更早還有感情失利與退學通知,這些橫斷留下的年輪,任依島毫不遮掩地在首封信〈疫/溢出世界的那一天〉悉數傾洩。

對於「斷裂」,李玟萱共鳴格外深刻,「我常常沒寫幾行字就要陪先生出門復健,回來坐到電腦前,不一會兒又要去針灸了……斷裂細微而密集地發生在生活中,剛暖身完又冷掉。起初我很沮喪怎麼連一篇文章都寫不完,但這也反映陪病者的現實,就是沒辦法完整的書寫。」訪談正進行,隱約傳來小學下課鐘響,眾人不及反應,李玟萱輕輕出聲,「不好意思,我關一下預約復康巴士的鬧鐘。」無疑又是一次介入日常的斷裂。

早一步在游擊出版《無家者》的李玟萱,是任依島口中的「學姐」。在爬山團中雖漸次知曉李玟萱的狀態,任依島起初隱隱不安,「讀玟萱的《失去你的3月4日》感覺到情緒很豐沛,當然會忍不住想關心,可是也不曉得她是否準備好要聊?會不會太過冒失?」

李玟萱發現,「自從先生倒下的那一天起」這句話在自己文章中反覆現身,那一天,確實是她生命中的分界點,「人生重大陷落時刻像一組刺青,就烙印在瞳孔裡,從此你看出去的一切,永遠以那日期分隔為之前與之後。」她幽幽說,「失去澤銘,我以為上帝終於看到我很苦,派一個人來讓我再次體會幸福,沒想到五年後是另一組刺青……我一直想是不是我做錯什麼?不然怎麼男友癌症過世,先生又嚴重腦出血?是不是我不好,所以跟我在一起的人要承受這些痛苦?」身為基督徒的她後來忍不住問牧師,自己是不是受詛咒之人?她沒落淚,反而年輕的牧師哭了,重重強調就算真有所謂詛咒,耶穌也已為她承擔、洗盡一切罪。短短幾句話好不容易,終於讓李玟萱暫時卸下肩頭沉重的十字架。

生病的人也好,陪病的人也好,皆如同驟然遇難,經歷風暴漂流至荒島的倖存者,不得不在滿目瘡痍中尋找活下來的方式。然而擱淺隨之而來的,是各種挫敗與無力。李玟萱說,「幾天前看《不夠善良的我們》,一幕許瑋甯埋頭趴在桌上,柯震東經過問怎麼了?許瑋甯說:『又是一事無成的一天』」,「又是」二字被重重強調,「我完全懂那種手上空無一物、恨自己毫無辦法的感受。《淚腺壞掉》要在書封文案上放身分,但我不曉得自己是什麼身分?陪病者算嗎?」


文字曾是李玟萱的雙翅,而今被剝奪翱翔能力令她沮喪不已,「這幾年雖然也有出書,可是我總感覺停滯不前。以前一年能產出好幾首歌詞,現在我感覺自己寫不出來了。寫作需要全然打開,空氣中無形的纖細棉絮也要能捕捉。但陪病不能善感,你的毛細孔通通都要關起來,好好完成眼前的事。關閉久了,好像很多東西堵塞住,打不開。」

相較之下,任依島的堵塞更近似斷流。距離《屋簷下的交會》出版已逾五年,他的重心被迫放在養病,病後身體不堪負荷,許多善意介紹只好往外推,他在〈時間的兩個 Hashtag〉中形容,「時間在走,什麼都沒有」,「通信的中後期,我意識到都是在寫過去,但工作得保密,沒有家庭生活,沒有親密關係,幾個人生重要面向在我生活中通通是空白的,說白了是沒變化沒素材……」

害怕一事無成的焦慮,害怕面對空白的焦慮,不斷啃噬自我價值。蘇珊桑塔格在《疾病的隱喻》中說,人人都有雙重的公民身分,其一屬於健康王國,另一則屬疾病王國。但桑塔格沒有提及,一個人如何游牧在兩地之間而不流離失所?

《淚腺壞掉》耗時兩年成書,李玟萱自首拖延症發作,任依島打圓場說,「因為我空檔很多啊!」大家好奇他怎能寫作如此自律?任依島解釋,「周一我盡量不排工作,那是保留給寫作跟閱讀的時間。家是放鬆的地方,我反而習慣去圖書館或咖啡館寫作,一去就是待一整天,沒產出也沒關係。」李玟萱滿臉欣羨,「我先生半夜會不斷痙攣,通常得趁他小睡的空檔寫幾十分鐘。」陪病者的心神是現實榨取後的殘餘,完整的書寫時間是奢望,她描述疫情期間總在夜半偷空寫作,抱著電腦窩在陪病床上,螢幕是黑暗中唯一光源,宛如孤島發射訊號,尋找與世界的聯結。

任依島坦言,「復發後治療雖然很穩定,可是陰影如影隨形,才會盡量避免工作過量。坦白說,生病後我的人生非常停滯,兩次開刀與化療有很多素材沒記下來,所以很難直接以疾病為寫作主題。治療很辛苦,復發更是癌症病人放不掉的焦慮,我一直感覺自己還沒有『通過』,沒通過就沒辦法拉出距離,可是書寫需要距離去回頭看。」李玟萱深有同感,「當我們仍身處苦難中,就沒辦法提練。唯有感覺到苦難告一段落,已經能把它打包,才有辧法去回望與書寫。」

那麼,能夠在文字中一步步艱困前進,讓行過的足跡積累成書,是否意謂著「通過」呢?

因陪病而長久繭居的李玟萱,除了信仰,靠著他人的關懷撐過煎熬不斷的日子:朋友定期邀約聚餐、爬山,知道她陪病無法遠行,就轉讓里程數讓她單日快閃日本。更意外的,是因媒體報導而來的善意──有段期間獨力照顧伴侶令她心力交瘁,一日行屍走肉般去郵局辦事,「我一刷存褶,補摺聲響個不停,我想說怎麼回事?結果是好多人匯款為我打氣,有教友也有陌生人……」當時,她感動得力氣盡失蹲在地上,想著在最痛苦時上帝果然派了人來,警衛還誤以為她被詐騙,特地走來關心。現在的李玟瑄已經可以把當時的崩潰說成黑色喜劇橋段,幽默是另一道支撐她的力量,她每天的作業,是記住在外頭開懷大笑的時刻,回家重現一遍給先生看,「我現在練就角色扮演的功夫,各種很醜很好笑的動作都百無禁忌。」任依島則表示,「儘管不得不因病慢下腳步,從全職社關員變成自由工作者,卻有了更多時間投注在自己身上。」


在山裡相遇,在墜落生命斷崖又劫後餘生時相遇,兩人的最後一封信也各有意料不到的發展:〈時間的兩個hashtag〉將任依島由過往帶回當下,而〈在說話不可名狀的日子〉則映照出李玟萱心內深藏的劇本夢。

《淚腺壞掉》能夠完成,兩人都認為是編輯對作者的愛。書名起自某次李玟萱在電影院的經驗,「觀眾紛紛在抽泣,揉衛生紙的窸窣聲此起彼落,可是我堵在某個點,情緒出不去也哭不出來。後來我跟編輯聊到自己好像淚腺壞掉了,書名竟然就此定案。」

堵塞的意思是,你清楚有什麼在那裡,叫囂著想沖破屏障。壞掉的是開關,而不是感官,於是他們每一次寫信就是一場「與疼痛的對話」,每落下一個句點,都是淚水的等價交換。命運或許沒有給任依島和李玟萱選擇,但寫下來,尤其持續地寫,確然是一種選擇。這場以通信為形、曠日以年的書寫所完成的《淚腺壞掉》,正是兩人以字細細鑿壁的努力,等待某年某月的某一天,等待某個措手不及的瞬間,曾受禁錮的再無阻攔,曾被堵塞的終於破防,洶湧不止地流過現實灼痛。


淚腺壞掉 (電子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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