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深譯者鄧嘉宛(左)、杜蘊慈(右)。
隨著英國奇幻文學作家托爾金(J. R. R. Tolkien, 1892-1973)逝世50周年,其作品版權在部分國家進入公共版權領域,全球將掀起一波托爾金熱潮。2024年三月底,本事出版先推出由譯者鄧嘉宛、杜蘊慈和石中歌三人共同翻譯的《霍比特人》及《托爾金短篇故事集》,之後將陸續出版《魔戒》繁中版。
這三人翻譯團隊,由鄧嘉宛負責主文,杜蘊慈負責韻文,石中歌負責修訂。這次OKAPI很榮幸訪問到鄧嘉宛、杜蘊慈,請她們分享如何翻譯托爾金,各自經歷過哪些難忘的故事。
作者簡介
作者簡介
翻譯作品:J. R. R. 托爾金作品詩歌部分,包括《魔戒三部曲》《貝倫與露西恩》《剛多林的陷落》等。其他譯作涵蓋文學、遊記、飲食烹調,包括《止息盛怒:泰戈爾短篇小說選》《以藝術家之眼看世界:激發靈感的三十場旅行》《創造力的修行》《波特萊爾沒有去成印度》《俄羅斯美食史:包心菜與魚子醬》。
中文創作:蒙古、俄羅斯與中亞史地遊記《地圖上的藍眼睛》《迭里溫.孤山》。
Q:您是何時第一次閱讀到托爾金的作品呢?可否談談當初閱讀的感受?
鄧嘉宛(以下簡稱「鄧」):我是1998年在英國留學的時候聽到同學們在討論《魔戒》,一時好奇跑去買來看。當時一看就驚為天人,在中文的文化裡是沒有這種故事的。我本身很喜歡像《西遊記》、武俠小說那一類的讀物,你可以說它是「既跟現實有關,卻又在某種程度上半架空」的作品,真的太好看了!並且期待如果有機會的話,可以把它翻譯出來。就是這麼喜歡。
杜(以下簡稱「杜」):我一開始認識托爾金是跟韻文有關,並不是因為看了《魔戒》。我是1992年先從馮象翻譯的古英語史詩韻文《貝奧武甫》認識托爾金的,因為托爾金是研究《貝奧武甫》的專家。不過,那個時候我還不曉得他寫了《魔戒》、《霍比特人》這類他所想像出來的中洲故事。我跟大多數台灣讀者一樣,是2000年因為電影要上映才注意到小說。剛剛嘉宛提到《西遊記》,我也喜歡那樣的故事。
鄧:我2012年接到翻譯《魔戒》的案子時,是在我五十歲生日的前三天。這對我來說很有趣,因為《霍比特人》的比爾博和《魔戒》的弗羅多都是五十歲的時候去冒險的。翻譯《魔戒》對我來說就像是一場冒險。當時北京的世紀文景出版社希望我能在年底《霍比特人》電影上映時同時把譯本推出,我老實跟編輯說「我做不到」,因為我覺得要把《魔戒》翻譯好至少需要三年的時間。如果真的要在壓縮的期限內完成,那就需要組成一個團隊,於是我找了杜蘊慈和石中歌,我負責翻譯故事正文,蘊慈負責詩歌,也就是韻文的部分,石中歌負責前言、附錄和全書校訂。
我是在2003、04年左右在大陸的《魔戒》論壇上認識她們的,我們三人是十多年的網友了,曾經在翻譯上合作過,所以我找她們一起來擔負這項工作,我覺得這件事真的得是《魔戒》粉絲才有可能全心投入去做,有愛才能做好,我也才有理由壓迫她們。(笑)
杜:當初嘉宛找我的時候,我當然非常高興。任何一個托爾金的讀者都會覺得非常高興吧。我覺得自己可以接這個案子,是因為我之前翻譯過一篇《魔戒》的同人小說,從英文翻成中文。那一篇同人文裡面,引用了非常多托爾金原著的詩歌。
托爾金的韻文大概有兩種:一是用唱的歌曲;二是說出來的、低聲呢喃的吟誦。翻譯時要注意韻文出自哪個種族、何人之口,以及托爾金模仿某些文本,比如聖經的《雅歌》。
如果是第一種,我翻譯時會在腦中自動幫那首韻文配樂,按照它的格式去數節拍。當年《霍比特人》電影上映,有一段矮人們唱歌的段落,石中歌還叫我去看電影呈現出來的樣子和我腦中的是否相符。第二種則特別留意念誦的音韻,是否貼合原作與情節氛圍。
Q:《托爾金短篇故事集》收錄一篇托爾金的論文〈論仙境奇譚〉,也表明仙境故事不單為兒童所寫。想請問兩位是怎麼看待「仙境」這個主題?以及如何看待兒童與成人之間的劃分?
鄧:這個問題太大了,我沒有辦法三言兩語回答這個問題。托爾金用〈論仙境奇譚〉這篇四萬多字的論文去告訴人們他覺得的「仙境」是什麼。這個論文也成為後來很多研究托爾金的學者們寫論文與報告的重要參考,所以我無法簡單幾句回答這個問題。真要簡單說,那就是:「仙境即險境」。在《霍比特人》當中,那個險境就是「黑森林」;在《魔戒》當中,那個仙境是「洛絲羅瑞恩」。
至於兒童與成人的劃分,當年托爾金的好朋友、寫《納尼亞傳奇》的 C.S.路易斯為了幫他宣傳,說「《魔戒》是九歲到九十九歲的人都適合閱讀的好故事」。《霍比特人》是童書,是托爾金講給他孩子聽的冒險故事,後來他把它寫出來並出版了。因為《霍比特人》大受歡迎,出版商要托爾金寫個續集,於是有了《魔戒》。《魔戒》加入了精靈的沉重歷史,輕鬆和沉重疊加在一起,讓歡快的霍比特人冒險有了厚重的背景,我覺得這是《魔戒》跟托爾金其他作品不一樣的地方,照顧了大人也照顧了小孩。
杜:因為我是負責翻譯韻文,所以對〈論仙境奇譚〉沒有研究。不過在《托爾金短篇故事集》當中,我有翻譯一篇〈湯姆.邦巴迪爾歷險記〉,這篇裡的詩歌有一些就呈現了「仙境即險境」,或者表面上看似一個天真無邪的故事,背地裡卻隱藏著過去曾發生的一些危險的事,比如說像湯姆.邦巴迪爾站在河邊,河邊的老柳樹突然就把人吞噬進去。
Q:《霍比特人》或《托爾金短篇故事集》當中能窺見成人世界的市儈與人性,請問這兩本書裡有沒有讓您印象最深刻的故事?
鄧:我最有感觸是《托爾金短篇故事集》中的〈尼葛的葉子〉。這篇是托老寫《魔戒》寫到一半卡住了、沒靈感,另外寫出的短篇故事:尼葛要畫一幅畫,但老是有事情打斷他,或他自己找藉口打斷自己作畫。我對這個故事印象很深刻,因為它抓到作者或譯者經常會面對的狀況──我知道今天應該趕快把工作推進到什麼地步,但是呢,我就是很想要先找一個別的什麼事情來做。因為坐到電腦前,或者坐到書桌前可能更痛苦,尤其是當你卡稿的時候。
翻譯有時也會沒靈感,當一個句子或一個段落看不懂,你沒辦法準確抓到作者意思時,你就卡住了。有時譯者可以跳過那一段,往下一個段落翻;有些時候是不行的,你那一段沒搞懂,往下可能就不知道作者在寫什麼了。所以碰到這種沒有靈感的時候呢,我格外理解那種「寧可拖拖拉拉、不想面對它」的狀態。
杜:如果從詩歌來講,印象最深的是托爾金寫的幻想動物,或者是現實中的動物。比如,長毛戰象或如島一般會吸引水手的海龜等等;或是,他在〈湯姆.邦巴迪爾歷險記〉有一首詩寫貓──反正講到貓,托爾金就有意見,他寫的貓都不討喜。這首詩的大意是說,你看胖貓在墊子上睡覺好像很寧靜很可愛,事實上說不定貓正在作夢啊,夢見自己的祖先曾經大啖各種野獸與鮮嫩的人肉!我覺得太有意思了,我們平常人看到貓可能不會想到這些。
Q:托爾金作品裡,您最喜歡的角色是?
鄧:《精靈寶鑽》裡面的芬國昐,以及《魔戒》中的法拉米爾。我覺得法拉米爾是一個正直誠實且知道自己人生角色的人,而我喜歡芬國昐是因為他是一個悲劇英雄,在小說中他就是一個追隨他哥哥的人,但是他哥哥做了很多錯事。最終芬國昐在一場單挑大魔王的戰鬥中殞落了。整個精靈的故事就是一個悲劇,直到《霍比特人》才讓整個故事有一個看似比較喜劇的收尾。
杜:我也是喜歡法拉米爾。他在電影中的描繪很少,但很多看過小說的人都喜歡他,因為他是少數能拒絕魔戒誘惑的人,他知道魔戒可以帶來什麼,卻也深知魔戒的可怕。
Q:兩位會怎麼把托爾金的魅力介紹給尚未進入「中洲世界」的新讀者呢?
鄧:我覺得比較容易入門的方式還是電影。看完電影有興趣再去找原著小說來看就好。事實上,奇幻故事是一個非常小的圈子。喜歡看故事的人很多,但是喜歡看奇幻故事的只是一大群讀者當中的一小群。喜歡奇幻的人會很喜歡,但是不喜歡的人,你跟他說什麼都沒有用。
杜:我也覺得可以先從電影入手,看書的時候也不用拘泥於故事設定的順序,先《精靈寶鑽》然後《霍比特人》、《魔戒》,可以跳著看。另外,我想到一件好笑的事情,以前我爸一直以為我在翻譯《哈利波特》,是我媽在旁邊跟他說我是在翻譯《魔戒》啦。
Q:最後,可以談談這次本事出版的譯本有哪些特色嗎?
鄧:我們遵照托爾金制定下來的翻譯指南來處理書中的人名、地名等名詞,有些詞彙他指定要音譯、有些要意譯,我們都有遵守,比方說像 Orc,以前譯為「半獸人」,這次我們的版本使用音譯「奧克」,並且在書中都有加上註解,降低讀者進入托爾金世界的門檻。
除此之外,這次的排版採用橫排,而非常見的直排。除了方便標示原文外,如果有學了中文的外國人想要看中文翻譯的《霍比特人》和《魔戒》,橫排的形式對他們而言應該更友善。我們在手機上看文章也是看橫排呀。非常感謝本事在經過我的建議,同意了這項提議。
延伸閱讀
回文章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