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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專業書評

謝凱特/淚為悲憫而流,用於灌溉土地──讀鍾文音《木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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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讀書筆記bn


我曾聽過一個關於眼淚的故事。

一位小提琴家到牧場打工。一日,牧場裡的羊被關進籠子,放上車斗,準備運到屠宰場。當引擎發動的瞬間,小提琴家眼眶被淚水噙滿。他對著照料過的羊群大喊:快逃跑!

「為自己流的淚水是傲慢的眼淚,為別人流的眼淚是珍貴的寶石。」[1]故事留了這句話作結,前一句好懂,但後一句令人思索再三,為別人而流的淚水不也是出於自我的投射嗎?真有全然為了他人的愛與悲憫嗎?

溝通的藩籬,同理之艱難,我總懷疑人與人之間相互理解的可行性。但在能力所及之處往彼此靠近,也許是人類少數珍貴特質之一,而創作遂是訴說與傾聽的方法。如此,我們就不難理解《木淚》之所以羅織漫長而精緻的篇幅,讓不同的人物、觀點,甚而是跨域的知識體系對話。

木淚——阿努 阿娜 阿米哈

木淚——阿努 阿娜 阿米哈

為何/如何回望歷史?

如後記所言,《木淚》三位主角各有其之於島嶼的族群代表,也各有植物的原生種、特有種和外來種的隱喻;而三人先祖輩走過殖民統治和政治噤聲的時代,身為後代的他們與其說是因一齣名為《木淚》的劇而相遇,或說是幼時買賣珠串的機緣巧合,不如說他們的緣分早就自原生血液和時間傳承。小說提及植物學家早田文藏所創「因陀羅網」非單線演化的植物分類系統,認為每個物種彼此獨立又相關的網狀宇宙,以此來看主角阿努、阿娜、阿米哈三人就能確切知道,他們分別代表著這島嶼上無法任意抽去其中一條敘事的線。

是的,每一條線都是獨立又相關聯、不可忽視的故事,從《短歌行》《傷歌行》《木淚》,不斷如油彩疊加上去的是對土地進一步的認識。因而《木淚》書及傷害時,總帶著省思的口吻訴說,如同重合在阿努身上加害者與被加害者的後代身分,如何看待傷害的歷史:

紀念館直接以暴露傷害的影片為展覽,影像如刀口,直刺目光,我理解這是因為傷口還很新,人們還沒走過去,就像一個受害者必須大聲嚷嚷著所有的發生,才能撫平夢魘。

傷痛已然造成,如木紋不斷篆刻在記憶裡,後世的人如何看待此段時空?如何道歉?又如何接受道歉?似乎一直是歷史難題。

道歉與寬恕從來都不是等價交換的事,之於人是如此,之於土地亦然。人類受傷還有話可說、共同承擔,勉力彌補並建立意義,土地受傷卻沉默無語。小說裡用種樹贖罪,也用種樹撫平傷口,是因為「每個人都可以是聖山守護神也可以都不是」,端看如何起心動念罷。

短歌行

短歌行

傷歌行

傷歌行

纏繞不去的魅影

雖然《木淚》的時空都自現實轉化為虛構,但閱讀時採取象徵視野看待,或許更能貼近作品核心。比方聖山作為一種精神的源頭,山林是無盡的資源也能是無盡的欲求。令我沉吟的是小說中反覆出現的「山鬼」一詞,之於三位主角,彷彿有不同層次的詮釋。

早在〈尋找天堂〉[2]就出現過引用自楚辭山鬼描述傾慕的情感,山鬼是他者也是自我投射的美好想像。到了《木淚》的山鬼是山中神靈,之於外來的阿努是護林者,是先祖輩曾經到訪的足跡、歷史的層累,也是自我靈魂的追尋。而之於阿娜是童年記憶,血液裡的陵音,即使漂泊在異地,往事片段仍如魅影揮之不去,致使她終將回到心靈原鄉,在劇中重演一次自己,得以和過往和解。原生的阿米哈自稱山鬼,源於傳承先代與山林共處、長出與土地溝通,穿梭其間的能力,也是和森林共同經歷創傷,亦成為山鬼。三人共通之處,就是其父輩都在歷史中倒下成為魂魄,成為無父之人。而三人相識後,各自踏上的追尋之路,也是尋索心靈根源的旅程。


小說家者繁

鍾文音老師的小說常被喻為精巧的百衲被,但我總認為這並非單純拼貼碎片而成的寫作,而是視為非線性(是的,又是因陀羅網)、獨立又相連、星羅棋布的點,看出其相互輝映之光。或許恰與所謂拼貼相反,而是先感受到整體再選擇重組的方式。

於是《木淚》裡跨文類寫下劇本、仿俳句、報導和書信,動用植物學、藝術史、虛構的神話,讓這些封閉的領域向外開放,對話。小說已非單純情節排序,更是連接世界、成為現實之外的掛件,呼應了卡爾維諾所言之繁:「每個生命都是一部百科全書,一座圖書館,一張物品清單,一切可以持續不斷重新混合、排序。」我特別喜歡小說中寫到江寶珠那份與生俱來的藝術自覺,並非象牙塔內的技藝鑽研和展演,反而是生命的敗筆和生活中各種看似無關的碎屑、成全丈夫理想之愛,讓她更逼近純粹的藝術質地。這不僅提示了寫作者如我莫忘本心,也或許提示真有一種大愛如鳥仔嫂寶珠的,是可以全然給予而不求回報的。

然而我偶爾擔心,處理如是複雜的歷史族群題材會不會有話語權侵奪的疑慮?又或者是他者的凝視、寄寓自我的美麗想像。但如小說裡的植物學家所思:

人類學家以結構學和神話學來觀察這些宏大的集體性事件,比如遷徙、征戰,或日常的出生、豐年、出嫁、獵牧等個體的人生經驗,解析著其中的意義,將聚合與離散寄情在研究之中。但這些在部落人看來都是矯情的,是帶著利益的。早田提醒自己要避開這樣的角度……

隱去地名和稱謂,許是為了避開寄情的角度,回到小說原本要處理的,人與人之間本初的情意。這或許就是《木淚》寫作之初所見的全貌:若你我都是負傷者,那麼在有限的能力裡,我們願為彼此的故事流一滴悲憫的淚,滋養乾裂的傷口。

木淚——阿努 阿娜 阿米哈 (電子書)

木淚——阿努 阿娜 阿米哈 (電子書)

__________________

[1] 不確定是否出自《我的生命僅此一次》,張英姬,時報出版。
[2] 收錄於《過去》。2001年,大田出版。


作者簡介

東華大學創作與英語文學研究所畢業,著有散文集《我的蟻人父親》、《普通的戀愛》、《我媽媽做小姐的時陣是文藝少女》,曾獲臺北書展大獎非小說類首獎,入圍臺灣文學金典獎。覺得長大是一件好事,好在我們終於可以放心地忘記自己,長出耳朵,聽世界的聲音。最新著作為小說我在等你的時候讀了這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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