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歪斜,是人間最有趣的部分──謝凱特談《我在等你的時候讀了這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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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少人知道,已經連續出了三本散文集的謝凱特,最早是以小說起手。追溯至他的研究所期間,大部分時間都在編織故事,但出版時序,首波主打卻是散文集,問其何故?答以:「只是時間到了。」比之小說,他認為散文折磨,甚至視為一種「崁」,他選擇先過去,在人生的某個時間點上,必須經歷這個關鍵,「要是不過去,我會覺得永遠是尚未羽化的狀態。」

折磨,卻是必要的基本功。蹲得穩了,他才肯跳。

懷抱五年,他再三打磨,終於推出小說集《我在等你的時候讀了這東西》,七則短篇小說(外加一篇Bonus Track)琢磨著人性的矛盾與灰色地帶,凡鳥偏從末世來,他寫下這個時代底的顯像,故事人物似退猶進地走著、盼著、望著,舉凡一般職員的辦公室曖昧禁忌、最普遍的失業與長照,或是源自人際關係的霸凌與歧視,他且續往邊緣深處走去,性愛影片外流、直男的性別摸索、公車騷擾等等,在順暢的情節中藏針刺激的布局。日常中的壞掉時刻,他以名之為小說的容器收攏。

我在等你的時候讀了這東西(博客來獨家簽名版)

我在等你的時候讀了這東西(博客來獨家簽名版)

諸篇小說更寫下同性戀的坦承與糾結,〈我在等你的時候讀了這東西〉描述讀著外甥作品的男同志內心曲折,也像是看見他不為人知的那面、〈燈是怎麼壞掉的〉則透過男同志的眼光與疑似失靈「Gaydar」,刺探隔壁男同事的深櫃情結、〈蛤蜊〉更是直指對性傾向模糊的男孩,在光譜兩邊游移與掙扎的心路。

原以為是小說魂對社會議題的關注,謝凱特卻說自己是回到文學本位,以敘事美學為軸,「對我來說,比起『你說什麼』,『你如何說』才是更重要的事。」話題的方向盤疑似右移,我們繞道聊起網路現象,「最近很紅的《山道猴子》就是一個例子。一位直男在社會體制下的悲慘故事,其實在 DCARD 或 PTT 上幾乎每天都看得到。既然知道那件事情會帶來痛苦,為什麼還要在那個遊戲規則下玩那套遊戲呢?但其實不單是這樣子,它感動人的地方不僅僅在說了什麼,而是他說出一個曾在山道上跑過車的族群才會知道的細節。它帶給我新的刺激,新的視野,以及新的人生的觀點。」小說的技藝,便如此發生。

謝凱特在小說虛構空間說心內實話,心的指南針,偏愛繞路導航,越想要,越要讓慾望飛一下,於是開篇就先用一個關於「真實」與「謊言」的埃及民間故事,聲東擊西。「寫小說很好玩的是我能有很多觀察,我常常觀察別人與我或他人的互動,並且感受人我之間的距離感是怎麼回事。這些東西不好在散文中處理,可是小說能把所有我想要講的東西,放進來,讓他們去互動。若說散文展演的是詮釋,小說展演的便是可能性。這種不知道會長成什麼樣子的可能性,非常吸引我。


細讀之,不難發現謝凱特文筆的後腳踩著向田邦子的質地,前腳邁出約翰.齊佛瑞蒙.卡佛之間的行跡,他讓那些挫敗、夢碎、幻滅與嚐過盛後的衰,都攤在讀者眼前。「真實與虛構之間。我會說,在我看來一切事物都是真實的東西。你講真話,第一個意義上它一定是真實的話;你講謊話,背後一定有你繞路繞一圈拐一個方向走的原因。比如不想回家的原因,那個過程就呈現了一個你自己那樣真實性的東西。」

真心說謊,也可作為一種真實的「狀態」,既矛盾又聰明的閃現了謝凱特某種深藏的姿態,「所以我覺得『說謊』有一種魅惑的迷人感,雖然當下被騙會很氣,但事後回想,謊言的背後原因愈想愈迷人。騙我們的那個人,為什麼當初要那麼做呢?或者,那個人怎麼可以說那麼多謊,都不會被拆穿呢?把自己包裝得那麼好,同時又能擁有自己想要的東西,那樣的人生『非常棒啊』,我一方面羨慕那種人,但一方面又因為道德感,無法達到那樣的境地,於是掙扎就出現了,我就著迷那種狀態,於是我開始試著把它描繪出來。」

透過故事詮釋故事角色,謝凱特毋寧也在詮釋自己,「一方面直探人性,另一方面,也是試探自己能邪惡到什麼程度,或是看自己人生有多矛盾?」


真心地說謊,他也視為一種「真實狀態」,謝凱特像藏身舞台後的導演,倚靠小說這一文類,直視歪斜人間,卻也保持敏銳,不輕易掉進二元論的陷阱。既凝視著矛盾,也甘於被矛盾凝視。他說,「我寫小說刻意避開完美的感動跟完美的收束,因為現在串流平台已經給我們很多這樣的東西了。如果花了時間閱讀卻得到那樣的東西,為何不乾脆去看韓劇呢?它能帶給你很完美的感動。我不用在小說中達成那樣完美的感動,我喜歡留一種『感覺』,把尷尬或幽微的東西抓出來,即便沒頭沒尾,也讓讀者自己把感覺生出來。說謊的背後某種程度展現出更真實的東西,就是表面上裝出來的樣子,其實是你想得到某種東西的慾望展演。」

那也是他在小說中掌握的樣態,過程充滿靜水流深的細節堆疊,或許搬演人物幸運拮据,以及不幸未滿的狀態,凡常的困擾與惡意逐漸淹上來,瞬間,馬蹄亂踩,人物的心底正要積塵,聚光燈隨即收束,蹄聲漸遠,費茲傑羅式的塵土慢慢落在斷瓦之間,也在讀者心中留下孤煙,慢慢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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