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知道我以前最怕什麼嗎？怕認不出清白的人，怕無辜者站在我前面我卻認不出。而我現在怕什麼？邪惡，純然的邪惡。」
──電影《下流正義》（2011）
綜觀美國犯罪小說史，「法庭驚悚」（legal thrillers）類型的重要性就像日本排行榜上的警察小說，無論載體如何演變，一直擁有死忠讀者，隔一段時間就會產生暢銷新作與人氣作家。這些以「律師」為主角的懸疑小說／影劇已經流行了超過半世紀，那麼在開始介紹近年「法庭驚悚」的巔峰傑作「艾迪．弗林系列」之前，我們先回溯此類型的歷史，理解讀者為何喜愛這類故事。
據美國公共廣播公司 ( PBS ) 一項民意調查，美國人最愛的一本書是哈波．李的《梅岡城故事》( 1960 ) ──至今仍是亞馬遜暢銷書 TOP 100，更被放入課本教材。故事以經濟大蕭條後的冤罪和種族歧視議題聞名，但它的本質其實就是「法庭驚悚」，一名勇敢（但矛盾）的律師在法庭上對抗國家體制，而故事中的多層衝突（包括階級、文化、主角內心情感、道德價值），帶給往後的法庭驚悚作品深刻的影響。
E．S．賈德納自1933年開始發表的「佩瑞．梅森」系列並不算「法庭驚悚」，卻奠定了傳統「法庭推理」形式的古典類型。該系列（共85部，本本銷售百萬餘冊）有一套固定公式：「梅森律師接受委託，和他的調查員偵探進行調查，在審判中證實委託人無罪，並揪出真兇」，律師辦案的形象被深植美國人心中，也確立了這種「捨棄名偵探與警察、將主戰場搬上法院」的獨特形式廣泛被市場認可，足以在犯罪史上占據一席之地。
從「法庭推理」演化到熱門的「法庭驚悚」歷經漫長的時間，轉捩點是史考特．杜羅（Scott Turow）1987年發表的《無罪的罪人》。作者憑藉曾任檢察官與律師的閱歷，將主角設定為被指控謀殺情人的檢察官，從執法者淪落至過街老鼠。主角第一人稱敘事塑造出強大的緊張懸疑感，被認為提升了法庭小說的品質。好萊塢很快在1990年改編為同名電影，由已成名的哈里遜．福特主演，有效地將法庭驚悚的魅力推廣給大眾。
梅岡城故事(唯一授權全新中譯本)
梅森探案之各懷鬼胎
我無罪套書
《無罪的罪人》預告
約翰．葛里遜（John Grisham）、麥可．康納利（Michael Connelly）在九零年代與兩千年後接棒，他們一本本的傑作，讓法庭驚悚成為出版社趨之若鶩的暢銷書。葛里遜的《黑色豪門企業》(1991)電影版由湯姆．克魯斯主演，出色詮釋小說中站在弱勢一方、以少年大衛對抗巨人哥利亞之姿的主角精神。律師出身的葛里遜刻畫小律師勇敢對抗無良又貪財的律師事務所，樹立了法庭類型中的經典角色形象，獲得廣大支持。
《黑色豪門企業》( The Firm )
林肯律師
電視電影推波助瀾了「法庭驚悚」小說，為什麼這個類型深受美國人歡迎？律師作家史蒂芬．墨菲指出，「對現實生活的堅持」是原因之一。歷經冷硬派偵探無視規則的橫衝直撞後，法庭小說為讀者帶來新鮮感：與偵探不同，律師在一個受到法律與程序嚴格規範的世界生存，處處受限。社會框架的箝制讓他們的行俠仗義之路顛簸難行，卻也彰顯出其人格魅力，以及他們用高明手段解決難題後的大快人心。
作家布拉德福德．摩爾指出另一個關鍵：「大多數人一生中都會以某種身分接觸到法律體系，這使得法庭審判與我們高度相關，也讓讀者會去關心其真實情況。」筆者要補充的是，美國的「陪審員制度」歷史悠久，無論貴賤老少，市民都有機會被抽中參與審判、擁有「決定他人人生」的權力與壓力，自然會讓他們平日就對法庭小說和律政劇產生研究的興趣。就像日本2009年開始實施「裁判員制度」後，法庭小說的內容也開始產生質變。而台灣司法與民情跟美日皆有巨大差異，法庭的距離就顯得相當遙遠。
龐大的讀者基礎，陪審團制度與司法體系的問題，讓美國成為法庭小說家最喜歡的舞台。出身自愛爾蘭的史蒂夫．卡瓦納（Steve Cavanagh）便說，如果他把故事設定在英國，就必須使用英國的「事務律師」與「訴訟律師」制度（solicitor and barristers），訴訟業務要先經過事務律師的評估嚴重性，才會決定是否轉給訴訟律師進行。這意味著小說要創造出兩位主角，他覺得無法很好地平衡其戲分。另一個現實考量是，英國法庭仍有戴上白色捲曲假髮的習慣，這畫面很容易讓故事蒙上非必要的喜劇感，因此他便選擇讓單槍匹馬行走天下的律師角色「艾迪．弗林」在紐約活躍。
從2015年開始發表的「艾迪．弗林」系列，已經推出七部小說與一本外傳，台灣代理到第五集《圈套》( Fifty-Fifty，2020)。筆者認為這個系列簡言之，概括了法庭驚悚類型的所有優點，更掌握住推理迷與一般讀者的喜好、持續提供了千變萬化的謎題和冒險，連續五本作品質量未減，創作水準高得嚇人。卡瓦納常在系列中提到，好的律師與詐欺師、魔術師有著相同的技能：誤導與操弄。筆者也以法庭上檢辯雙方常用來說服陪審團的「三的法則」，以三大賣點來推薦「騙子律師」不可不讀的迷人之處。
不能贏的辯護【艾迪.弗林系列1】
騙局【艾迪.弗林系列2】
騙子律師【艾迪.弗林系列3】
第13位陪審員【艾迪‧弗林系列4】
圈套(艾迪.弗林系列5)
一、宛如《絕命終結站》的絕境及毫無冷場的節奏
法庭推理演化成法庭驚悚，並能夠被好萊塢欽點的一個暢銷密碼，在於減少過去法庭程序上的一板一眼，而更注重「主角如何擺脫困境」的英雄旅程。他們通常在驚悚小說中會受到生命威脅，並且經常面臨不同團體的追殺，進而帶給觀者刺激的代入感。
卡瓦納在設定絕境上肯定是佼佼者，系列前兩集《不能贏的辯護》( The Defense )、《騙局》( The Plea )一開場就出現弗林被槍指著或被子彈擊中的絕命場景，打從第一頁就緊緊揪住讀者目光。弗林幾乎每一集都被作者狠狠地置入心理與生理的雙重困境：一下是俄羅斯黑幫綁架他的愛女，要脅他綁上炸彈踏進法庭，以便在審判結果不如預期時與檢方證人自爆同歸於盡；有時候又換成陰險的中情局探員出手，為了揪出大型金融犯罪主腦，以摧毀弗林妻子職業生涯的卑鄙手段，要求弗林在時限內逼迫某位無辜的嫌犯認罪協商。
可以這麼說，「法庭推理」的弱點是主角往往是事件的「旁觀者」，官司打輸了，他們受到的危機與傷害仍遠比不上作為配角的委託人；脣槍舌劍固然有其看點，但也是難有變化的窠臼，讀者知道最後結局一定是在法庭上辯倒對方，看多了就審美疲勞。「法庭驚悚」則解決了這個問題，作者們開始把重心從事件轉移到主角身上。
而卡瓦納做的更激烈，弗林時常面臨自己與家人非生即死的極端挑戰，必須設法克服心理的緊張不安，並為處境不利的委託人扭轉戰局。作者坦言，將弗林設計為現代的「胡迪尼」大師，看他解決、擺脫這些困境的過程就是極大的樂趣。被賦予「動作片英雄」意義的弗林，憑借機智與身手，和各路黑白道明爭暗鬥，把高張力的娛樂性注入法庭小說，讓律師角色的可能性擴充到極限，開創了全新品種的法庭驚悚。
二、令人過目不忘的正反派，和難以預測的角色變化曲線
書評網站 Goodreads 有許多資深讀者提到，弗林讓他們想起麥可．康納利筆下的律師「米奇．海勒」。的確，卡瓦納自己就認為該系列是他見過最傑出的法庭驚悚小說，並激勵了他創作。以筆者來看，弗林比起過往的律師主角更為進化，他是「林肯律師」米奇．海勒與「浪人神探」傑克．李奇的綜合體。弗林出身地下社會，在父親的教育下練就一身詐欺師與扒手本領，還在拳館中培養出堪比拳擊手的本事，是個誰都惹不起的鐵漢。他因精神導師哈利法官的教誨改邪歸正，並曾幫罪犯無罪脫身，導致對方再度犯案的愧疚，以贖罪心理繼續執業。
弗林不說冠冕堂皇的廢話，也從不自詡正義，但比起收入多寡或自身安危，他更堅持「只幫清白的人辯護」，不惜對抗公權力與惡黨。而配角群也個個形象鮮明，像是：哈利法官、從FBI辭職轉任調查偵探的女硬漢哈波、努力對抗職場性騷的年輕女律師凱特（在《圈套》登場）。作者在第四、五集又投下震撼彈，筆者認為《第13位陪審員》( Thirteen )肯定是法庭驚悚留名青史之作，因為「連環殺手」這個犯罪小說中的搖滾巨星被成功的置入法庭中，化身主角最可怕的敵人。
在第四、五集，卡瓦納將「兇手」的自述以段落穿插在小說中，增添了作品的懸念與刺激度。約書亞．凱恩將具陪審員資格的路人毀屍滅跡，再喬裝成對方，混進陪審團中。這位「一元殺手」以前所未見的方式執行完美犯罪：將自己犯下的命案嫁禍給無辜者，再混入陪審團影響他人、殺掉意見相左的陪審員，最後確立無辜者的冤罪判決。包含凱恩不為人知的真實動機在內，卡瓦納因應司法制度與美國人價值觀，打造出一位專屬於美國的連環殺手，這位殺手最活躍之處就在法庭上，他會暗殺所有干擾審判結果的人，包含對面那位騙子律師，而弗林卻無法判斷12名陪審員中誰才是「假貨」……
他在《圈套》裡也設計了一名連環女殺手。女殺手非常難抓，現今連環殺手的研究中，女性只占3%，據統計美國目前可能有400個女連環殺手在作案，執法機關仍對她們一無所知。小說中，前紐約市長被女兒殺害，姊妹均指控對方是兇手，從「她」的自述中我們得知，其中一個確為冷血殺手，她童年遭母親虐待，已經除掉許多礙眼對象，並計畫將弒父罪行在審判中推到姊妹身上，自己坐擁豐厚遺產。此刻，弗林要辯護的對象有50%的機率是個惡魔，他能相信對方嗎？如果殺手是對面的委託人，是否又隨時會對自己出手？卡瓦納說，他的寫作靈感往往來自設想「主角可以遇到什麼最糟糕的情況？」
若說前三集弗林還能化險為夷，那麼四、五集他得付出的巨大代價，勢必讓讀者更驚嚇。劇本公式很強調角色的變化曲線，那是最能抓住觀眾心理的招式。《圈套》將此處理得出神入化，為後續集數埋下難以預料的伏筆。
三、兼具黃金時期的古典推理美德
弗林系列雖然追求好萊塢戲劇性，卻依舊保留了古典推理小說的美德，即使是骨灰級推理迷也能體驗燒腦與上當的痛快。《騙局》出現了監視器下無人進出犯案現場的完美密室詭計、第三集《騙子律師》(The Liar )挑戰了犯罪小說必備的綁架勒贖、《第13位陪審員》與《圈套》則大玩「兇手是誰」的經典套路，每每在讀者以為塵埃落定時又來一發神逆轉，顯現逆轉大師傑佛瑞．迪佛風範。要在現代都會實行古典詭計並不容易，於美式法庭小說結合這些手法也是康納利等前輩較少嘗試的路，卡瓦納巧妙融入英國推理風格的堅持，讓弗林系列有獨樹一幟的看點。
法律是維護正義公理的防線，但法律由人類制定，由人進行審判，就會出現漏洞百出的錯誤與紕漏，如辛普森案一般，真相往往晦暗不明。弗林系列揭露出美國警政司法的種種弊病，如強逼清白者認罪協商、警察濫用公權力收賄與欺負弱勢、檢察官與法官相互勾結……等等。大眾讀者知道現實的難為，於是渴望正義得以伸張，期盼手無寸鐵的律政英雄們，在法庭這個公平決戰的戰場教訓道貌岸然的壞蛋。或許這個類型永遠不會被淘汰，只要法律體系持續存在，我們就需要法庭驚悚小說帶來的救贖能量。
艾迪.弗林系列套書(不能贏的辯護、騙局、騙子律師、第13位陪審員) (電子書)
圈套(艾迪.弗林系列5) (電子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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