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鴻鴻/上帝插手前的樂園──漫畫《情慾詩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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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國詩人、作家,向來有寫作情慾文學的癖好,也留下最多被告上法庭的紀錄。最「惡名昭著」的,應是十八世紀的薩德侯爵(Marquis de Sade)。薩德侯爵大肆宣揚性虐快感,先後被關押進監獄及精神病院,死後著作沉埋,直到被波特萊爾(Baudelaire)重新發掘。

薩德侯爵大言不慚,直接挑戰性是為了生殖的成見。他在臥房裡的哲學La Philosophie dans le boudoir)宣稱:「繁殖並不是大自然的目標。大自然只是容忍繁殖。從大自然的觀點來看,我們越少繁殖越好;如果完全不繁殖,則是最好。」波特萊爾深受啟發,而熱愛薩德侯爵的詩人阿波里奈爾(Apollinaire)也匿名寫下情慾小說。1857 年,福樓拜(Flaubert)在巴黎打贏了《包法利夫人》Madame Bovary)的不道德訴訟,同一年,波特萊爾卻被勒令從《惡之華》Les Fleurs du Mal)中撤下六篇被視為傷風敗俗的詩作。

薩德侯爵(1740-1814),法國貴族出身的哲學家、作家和政治人物。(圖/wiki

臥房裡的哲學

臥房裡的哲學

包法利夫人

包法利夫人

惡之華(三版)

惡之華(三版)


波特萊爾的詩雖赤裸訴說慾望,卻始終帶著揮之不去的罪惡感,隨著肉體的歌頌,隨之而來的必然是腐敗、死亡。他曾形容女體是一艘斜倚在水中擺動的船、或一片懸崖,恥骨被「好色的太陽」所愛撫,像一頭被馴服的老虎、或一隻用褐色乳頭餵養整座宇宙的母狼。然而,他也寫道:「放蕩和死亡是兩個好姊妹」,輪番帶來「可怕的快樂與恐怖的溫柔」。迥異於魏崙收在本書《情慾詩篇》的〈寄宿生〉:「甲女十五歲,乙女十六歲」那種無羈、狂亂的青春互動。

罪惡感來自干犯禁忌, 然而逾越卻造成更大快感。寫作《情色論》L'Erotisme)的喬治.巴代伊(Georges Bataille)甚至將情慾與宗教的神祕經驗並駕齊觀。本書漫畫家貝斯(Bess)皮隆(Alexis Piron)〈跳蚤〉一詩所作插畫中,修女舔舐陽具造型的十字架一景,堪稱最極端的例證。情慾詩也因為挑戰禁忌,就像黃色笑話一般引人興奮,而為古今眾多詩人所熱中。然而,這是詩人的私密遊戲、無傷大雅的惡作劇,還是存在至關緊要的核心命題?

情慾詩篇:法國古典情色詩人╳歐美漫畫大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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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色論

情色論

 

〈跳蚤〉一詩,修女舔舐陽具造型十字架一景。(圖/《情慾詩篇》,〈跳蚤〉)


1873年8月,詩人魏崙(Verlaine)因和韓波(Rimbaud)之間的「不道德行為」被判處兩年徒刑。他和韓波在兩年前合作的一首〈屁眼十四行〉(Le Sonnet du trou du cul)可以說是歷來最有名的一首情慾詩,而且是同志情。其實這首詩是一首「補遺」,1869年有位巴拿斯派詩人梅拉(Albert Mérat)出版了詩集《偶像》L'Idole),以十八首十四行詩頌揚了女性身體的每個部位:手、胃、肩膀、嘴巴、前額等,唯獨缺了肛門。巴拿斯派崇尚冷靜、客觀的寫作,與追求主觀與心靈探索的象徵派大異其趣。當時相戀的魏崙與韓波都是象徵派翹楚,調侃地補上了〈屁眼十四行〉,開頭就描述屁眼「像紫色康乃馨顏色一樣深而有著褶邊」(Obscur et froncé comme un oeillet violet),後段則聲稱「我的夢想經常靠在它的吸盤上」(Mon Rêve s’aboucha souvent à sa ventouse)。

詩人魏崙(Paul Verlaine,1844-1896)曾為了愛人韓波拋妻棄子。
(圖/wiki

詩人韓波(Arthur Rimbaud,1854-1891),代表作有100行長詩《醉舟》。(圖/wiki


然而晚近,在巴黎佳士得拍賣會出土了一封魏崙給韓波的長信 [註1],是兩人翻臉後,魏崙懷念舊情所寫,其中引用了這首十四行詩的早期版本,比驚世駭俗的後期版本更大膽、也更諷刺,而且直指「拳交」的行為。韓波寫了前兩段,魏崙補上後兩段,值得全詩照引:

Parfois ils devinaient à l'orée du tunnel
Une ondine diaphane aux cheveux ardoisés
Qui, d'un geste charmant, leur indiquait l'entrée
D'un passage menant vers le gouffre charnel

Ils savaient bien alors que la joie éternelle
Qui arrive très droite, avec agilité
Serait le deuil sans fin de leur virginité
Il faudrait bien entrer dans le sensationnel!

D'abord j'hésite un peu et puis j'y mets le doigt
Pour n'en tirer qu'une vesse et un frisson d'effroi
Voici venir, me dis-je, une belle apocalypse

Puis dans le même élan j'y engage mon poing
Fouillant cet antre sombre jusqu'au moindre recoin
Bien surpris de n'extraire ni porphyre ni gypse.

有時他們在隧道入口猜測
那有著青灰髮絲的透明美人魚
以嫵媚的姿態,領他們進門
通往肉體深淵的甬道

他們很清楚那永恆歡愉
將來得非常直接,敏捷
成為他們童貞的無盡哀悼
我們必將進入極樂之巔!

我猶豫了一下然後把手指放在它上頭
只得到一株球菌和恐懼的顫抖
來了,我告訴自己,一個美麗的世界末日

然後以同樣的勢態我握拳
搜索這黑暗巢穴至最末的角落
妙的是,並不為了採挖斑岩或石膏。

從這樣的脈絡,多少可以理解《情慾詩篇》這批十六到十九世紀的法國情色詩選粹。作者個個聲名顯赫,除了影響詩人李金髮戴望舒 [註2] 的象徵派大師魏崙,還有著名劇作家繆塞(Musset)──他的「喜劇與諺語」系列舞台劇作啟發了導演侯麥(Rohmer)的同名系列電影,以及獲頒法蘭西學院文學獎的格拉蒂尼(Glatigny)、獲得國葬禮遇的德.貝杭傑(Béranger)、研究波特萊爾的拉.菲澤利埃(Fizelière)、翻譯《聖經》的貝洛(Belleau)、出任修道院長的莫丹(Motin)、和劇作大師皮隆(Piron)。更難得的是這些詩作充滿對於慾望與歡愛最真實的描寫,和對虛偽社會的尖辣諷刺──這是即使波特萊爾也有所不及的。

看看這首〈小女工〉之歌:底層女工正值青春戀愛期,但那些帥哥只會始亂終棄,生下小孩也會貧困而死。所以只能自力救濟,靠媽媽傳下來的「手技」,給自己爽快,「渾身濕答答」,讓那些戀愛對象留在幻想裡。這首詩鮮活呈現十九世紀性別與階級的差異,勞工只能自己幸福自己造。

底層女工自力救濟,讓那些戀愛對象留在幻想裡。(圖/《情慾詩篇》〈小女工〉插圖)


還有〈我要的〉這首,以男性角度嘲諷膚色清新無瑕的少女及高雅的女士,推崇貞潔與清白,卻比不上娼妓火辣熾熱的歡情。另一方面,〈享樂人生〉中的放蕩女孩,則絕對自主地玩弄年輕小伙子於股掌間。既然追求自由解放,輕佻的想像力自不可少。〈跳蚤〉描述一隻小蟲從修女的乳頭鑽向大腿、溜進小洞,修女用手指搔抓,弄得汁水流淌,把蟲子淹死,自己也欲仙欲死。小蟲未必真有其物,恐怕是心蟲吧!

性事的習癖,也各有所好。〈詩節〉指出「緊屄」無法令作者滿足,反而喜愛肥厚寬大的陰戶,好「安置臥室、前廳、廚房」,可以上下樓梯、快步慢行。言下之意,有了這樣的居所,勝過帝王宮殿。又如〈詩集〉一首,歌頌濃密的陰毛,「像近衛工兵的鬍子」,讓人想要駐營,想要拱進鼻子、伸入舌頭,「淹沒在這片幽影中」,讀來有如找到最後的歸宿。

而在憂傷的〈回憶〉當中,詩人憶念起相互口交的美好,情人的妹妹還進來插花──

妳可記得,妳的妹妹露絲
輕輕淫弄我的包皮,
而妳,妳把舌頭
湊近妹妹的屄
然後舔舐起來,
弄得妹妹渾身酥麻?

在憂傷的〈回憶〉當中,詩人憶念起相互口交的美好。(圖/《情慾詩篇》〈回憶〉插圖)


這幾乎是上帝插手之前的伊甸,亞當、夏娃與蛇的狂野派對,「如今何處追尋!」這本集結各色畫風的漫畫,卻重現了這樣的派對,這樣的狂野,這樣的伊甸。人生任何功業都無法取代的,稍縱即逝的美好,如一顆野草莓,溫慰了樂園失落的凡人。

_____________________
註1: 魏崙寫給韓波的原文長信,最後拍賣以31萬歐元高價售出。
註2:李金髮(1900-1976),出生於廣東梅縣,中國現代主義詩歌之父。1919年與林風眠一同進入巴黎美術學院學習藝術,主修雕塑。法德留學期間,創作了三本重要的詩集《微雨》、《食客與凶年》、《為幸福而歌》,奠定在中國詩壇的地位。
戴望舒(1905-1950),出生於浙江杭州,中國現代詩人、翻譯家。1932年留學法國,其新詩屬於象徵派。代表作《雨巷》極受好評。


情慾詩篇(限制級):法國古典情色詩人╳歐美漫畫大師 (電子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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鴻鴻
詩人,劇場及電影編導。出版有詩集《跳浪》、《樂天島》、《暴民之歌》等八種、散文《阿瓜日記──八〇年代文青記事》、評論《新世紀台灣劇場》及小說、劇本等,及主編《衛生紙+》詩刊。曾獲吳三連文藝獎、南特影展最佳導演獎、芝加哥影展國際影評人獎。擔任臺北詩歌節及人權藝術生活節之策展人,並主持黑眼睛文化及黑眼睛跨劇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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