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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所有政治立場的人看了,都至少有一個不舒服的點。」──朱宥勳《以下證言將被全面否認》幕後大揭祕(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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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證言將被全面否認》由五篇圍繞著台海戰爭主題的小說構成,假定在2047年台海戰爭爆發,20年後一位作家訪談經歷過戰爭的見證者,得到了不同觀點的戰爭記憶,寫成一部官方會「全面否認」的戰時故事。作家朱宥勳現身說法,要談談為何選擇戰爭題材、如何建構人物,書中結合虛實的設定如何完成。

以下證言將被全面否認 【2067年,台海爆發戰爭二十年後,五組人說出他們在戰時的奇特遭遇⋯⋯】

以下證言將被全面否認 【2067年,台海爆發戰爭二十年後,五組人說出他們在戰時的奇特遭遇⋯⋯】




Q=大塊文化林盈智(本書編輯) │ A=朱宥勳


《以下證言將被全面否認》的創作觸感

Q:《以下證言將被全面否認》裡的五篇故事都有個主要發生地點,像石碇鹿窟、馬祖、台東泰源、泰北、埔里,這些都是曾經發生過戰事的所在。為什麼讓「未來的故事」就發生在「過去的戰場」上?

A:首先,如同前面提過的,我覺得若真的有未來的戰爭,人們的反應會從過去的歷史而來,是延長線。因此我在寫小說時就得處理要怎麼在小說裡更強烈暗示、或是鋪陳「延長線」的概念,沒解決的事情可能會輪迴般再發生。其實一開始沒有特別的地點設定。但在寫〈台灣人民解放陣線備忘錄〉時,我決定讓最後的結尾到鹿窟去。寫完之後,我就想,鹿窟可以用,那好像可以在其他篇章裡,都置入一個有意義的地點。於是在第二篇之後,我在構思時就多了一個條件,必須要能夠回應某個地點,然後這個地點最好能有某種歷史的代表性。比如說,地點不能全部都在台灣西半部,所以會有泰源;我不想要全部都在台灣本島,所以會有馬祖;甚至我覺得境外對台灣的影響也很大,所以就會有泰北。這個都是可以像在寫論文一樣,一個個推導出來的。那對我來說,舞台有了,就去找適合它的故事,讓故事在那邊上演,就會比較容易形成一個整體。在創作小說的時候,我還是會不希望它太發散、太隨意,所以會有一些條件、框架。

此外,這也是作品需要有問題意識,像寫論文一樣,要怎麼樣用不同的章節,去解決不同的問題。我自己設定這樣子的條件在寫的時候,就覺得滿愉快的。為什麼呢?因為如果我沒有這個舞臺,反而會比較發散。多一個條件好像多一個限制,但其實多一個條件會更好地引導思路的方向。

對我來說,幫助最大的就是〈南方的消息〉這篇,因為我當時就想很需要來一個境外的地點。那是境外的哪裡?香港嗎?還是我要放在中國?不管是香港還是北京,我覺得都比較難回應到台灣自己的歷史問題,所以我最後選了泰北金三角,一方面我就可以跟柏楊的《異域》致敬,因為我認為這是台灣軍事跟戰爭文學最重要的兩本作品之一,另一本是陳千武的《獵女犯》。地點選泰北金三角,是向柏楊致敬,標題〈南方的消息〉,則來自《獵女犯》裡的詩句,跟陳千武致敬。

當地點設定在泰北之後,我就開始找資料。我先去找一些田野觀察,閱讀歷程中對我最重要的是黃樹民老師的著作《借土養命》。《借土養命》在講八〇年代以後泰北金三角的發展故事,我在這裡找到好多可以用的東西。更重要的是,它幫助我打通了一些關節,是我以前從來沒有意識到的。我知道那是一個「反共村」,因為不反共那些人就不會跑過去,但我並沒有意識到他們也會有世代變化,上一代反共下一代還反共嗎?如果下一代不反共了,他們不一定會到台灣,可能會到中國,那這故事架構就浮現了。如果同一組好朋友,一個在台灣一個在中國,他們都不是台灣人、也不是中國人,但他們參與了這場戰爭,那會怎麼樣?這就很有意思了。對我來說,這就是想像力開始起飛的地方。我後來反而覺得,先把舞台設定好,給自己越多條件限制,它越能夠激發一些本來沒有辦法想像出來的很具體的元素,而且在意義上又覺得饒富意味。每次看主角重回那個地方,會覺得這確實就是台灣史。這本小說在形式上也在寫台灣史,已經到了2067年,回頭寫2047年,它確實就是歷史跟歷史的問題。

異域 (電子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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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土養命:從雲南到金三角,從毒品到永續農業,一個泰北華人社區的民族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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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提到了在2067年寫2047年,這個議題很有意思。這本小說寫的是2047年的事,是我們當下的二十幾年後,但小說序文裡說明這些故事是經採訪後在2067年所寫,就又是前塵往事追憶。本書不算科幻小說,那要如何設定「未來感」?而且又是在未來的時間中追索過往,所以是「未來的懷舊」,在未來的時間線中不斷轉折,這種分寸要怎麼拿捏?

A:其實我不希望小說太有未來感,這是我一開始就定調了。因為當我們開始把它當作是未來的時候,它會變得太安全,就是反正不會發生嘛,反正它就是一個放縱想像的故事嘛!那如果當我站到更遠的地方回頭去回溯時,一切事情都已經發生了,接下來就是去詮釋出意義的時候。在2067年的這些角色們活著的當下,是戰爭打完了,我們的傷害也造成了,但接下來要詮釋意義,這時候我就更方便去把這個意義說出來。因為我們要說的不是發生在當下、誰開槍誰做什麼的問題,而是最後我們怎麼了,餘生是什麼樣子。

我覺得這是文學比較擅長去處理的,也可以說是我暫時選擇了一個在文學圈的讀者比較能夠理解、比較好進入的視角。如果我一開始就進入了硬科幻、硬軍事模式,就直接用2067寫2047,陳述哪裡的艦隊調動、哪裡開始打⋯⋯我猜,就會陷入一開始提到的那個問題,就是文學讀者一看到這個就覺得這是戰爭,我反戰,我要遠離它。所以當我需要跟這些文學讀者溝通的時候,我需要有個比較人文關懷的切入點。因此從這個懷舊去反切,是我的寫作策略跟方式,會比較容易對接出一種大家能夠理解的美感與文學感。

當然,如果往後有機會再寫的話,我也許可能就不會拉到這麼遠了。比如說如果還有下一本同一個世界觀,我可能就是從2048回看,或直接寫2047當下,或者我就寫戰爭前的2045,不管從哪一個時間點再切進去,都還是可以去做處理、去挑戰。


Q:〈南方的消息〉跟〈何日君再來〉在題目和選題上就藏有象徵與暗示,而這兩篇剛好也是編輯個人很喜歡、會一再反覆閱讀的,總覺得這兩篇的敘事更加溫柔,更加有感情。身為創作者的感覺呢?在寫這兩篇的時候,跟寫其他篇章不一樣的心情嗎?

A:說到這兩篇筆調比較溫柔什麼的,首先我覺得是形式上的問題。這本書裡的五篇,如果我自己來分類,寫法上是兩組:第一、三、五篇一組,第二、四篇一組。一三五篇的敘述形式跟講法比較有一種公事公辦的味道,可能這樣講有點奇怪,但是它們有一種公共性。比如說〈台灣人民解放陣線備忘錄〉是描述一個組織的興衰,〈鎮安宮的前世今生〉是一個報導,〈私人美術館最後一日〉是敘事者預知要被學者研究而把陳述錄下來的錄音,所以它們都有一種公共感。但是第二篇、第四篇,是比較傳統的小說。所謂傳統就是,我就真的進入故事裡面,敘事者說什麼,我們就聽他說故事。所以光這個設定就會讓讀者情緒的距離感不一樣,我也希望有不同的距離感。因為如果五篇都用一樣的手法就會有點疲勞,也沒意思,我就做一些形式上的展演,這是第一件事。

第二件事情是,對我來說,確實我對這兩個小說裡的主角是滿有感的。比如說在寫台海戰爭,要把解放軍寫得邪惡並不困難,因為確實它就是會傷害人,但為了平衡,我還是希望在「邪惡的解放軍」之外,會有個比較值得同情的解放軍。我本來還希望在他身上加一些政治背景,比如說,我想過把他設定成是香港人的二代,他的父母可能在反送中就不見了這種背景,他們的後代因為沒有人照顧就只好去從軍。因為在中國要從軍,基本上家庭環境可能不是太好,一般人是不會當兵的,簡單來說是這樣。但後來我還是把這些背景框架拿掉,我只想要保留他做為一個人的執念——就是在戰爭中,什麼都沒有了,什麼都孤立無援了,能夠抓住他的生命的,就只剩一個聲音,可是那是敵人的聲音,這時候就會有很荒謬的生命情境。

台灣在思考戰爭的時候,都會有個說法,說我們要自立自強、我們要靠自己。這想法就軍事上來說沒有錯,可是就現實上絕對沒有什麼「台灣開戰就只是台灣人的事」這回事,所有的人都被捲進去了。現在大家都知道「台灣有事、日本有事」,但何止日本會有事?到處都會有事。

我之前聽過一個很好玩的說法。在九六年台海飛彈危機的時候,我的朋友那時候剛好去越南參訪,說很多越南人對李登輝很生氣。為什麼呢?因為他們覺得李登輝強硬的態度,如果造成台海戰爭,越南會被波及。我們會覺得關越南什麼事?但仔細想想,這就是一個小小的海峽,很多人擠在這裡,不同的國家一定都會有角色,在這裡我就想要把這個複雜的關係拉進來。

所以在〈南方的消息〉這篇,就會不斷地強調:這是誰的戰爭?不只是問說高層內鬥到底干我們屁事,就算拉到台灣跟中國的問題,那台灣、中國以外的人呢?這裡有這麼多交織的人,他們能怎麼想?我們可以想得很乾淨,可以覺得這就是我的家所以我要保護,那你覺得僑生要怎麼想?或者是移民跟外國人要怎麼想?我有一些沒寫完的故事,其中一個是關於在台灣當 YouTuber 、當網紅的外國人,這種人在開戰的時候他會怎麼辦,他會做什麼事情?這光一想就很有趣。但我想要先選比較近的案例來寫,先處理華人,先處理我們在日常生活中都遇到的僑生的立場。


《以下證言將被全面否認》的番外篇

Q:《只要出問題,小說都能搞定》與讀者分享閱讀、分析小說的技巧,那這些技巧可以用到日常生活裡面的各種資訊分析上,認為這是有用的技術。那你對小說的看法是比較實用性質的嗎?

A:我覺得這要區分一件事,《只要出問題,小說都能搞定》講是讀小說的方法,那套閱讀小說的技術絕對是很實用的。那小說本身是實用的嗎?我可能換一個詞,就是小說是公共的。至少在台灣,我們的傳統三大文類裡面,小說、散文、詩,小說是最積極跟讀者溝通社會理念跟公共觀念的。詩基本上就是很前衛,很抒情,詩人會大喇喇跟你說,不用讀懂,詩是感覺的,不用讀懂。那代表他們沒有要跟你溝通理念,你要發掘理念是你的事,但我沒有想要跟你溝通。散文又很私我,它可以不用大事,甚至是越小的事大家越感興趣。唯有小說,小說會不斷地想像他人的人生,想像未來可能是什麼,或過去可能是什麼樣子,它的公共性的性格就會比較強烈。這個也就是我自己最近幾年在做的事,其實嚴格說起來應該是2015年我寫《暗影》之後,就覺得我要轉換成這種用小說來溝通某一件事情的想法。

只要出問題,小說都能搞定

只要出問題,小說都能搞定

暗影

暗影

但這溝通不會是單向的灌輸,我給你一個理念,我給你一個結論,那你就把它收下,我還是希望小說打開一個爭辯空間。比如說在《以下證言將被全面否認》裡,我會告訴你,在我的世界觀裡,台灣成功防守了。我沒有跟你爭論怎麼守下來的,反正它就是成功防守了。但我還是希望打開空間,防守是會付出代價的,那我們願意付出這個代價嗎?或者我們想過這個代價嗎?因為在現在這個環境底下,戰爭只要沒發生,你說你要抗戰到底跟你說你要投降,都是簡單的事情,因為沒有想過未來。我覺得一個堅實的決定,應該是你想過未來的狀況了,你知道未來會是這樣,你還說:好,我還是願意這麼做。那個才是真正的、比較穩固的意識形態基礎。

台灣現在的情形是好像民氣可用,大部分人會願意去保護自己的家鄉。可是這個民氣可用是建立在一個資訊不是很清楚、其實沒有想過要發生什麼事的情況下。當然相對來說,我們比中國的一般網友還知道戰爭會發生什麼事,因為起碼我們有將近一半的人當過兵。但那個是很粗淺的,可能是0跟0.5的差別,他們是0,因為他們基本沒有接觸過這件事情。但0.5夠嗎?我希望我們可以再多去想像:在戰爭中你的政府可能會做出可怕的事,你的鄰人會做出可怕的事,你自己可能會做出可怕的事,這個時候我們會怎麼去思考。


Q:最後,希望讀者在這次的新書《以下證言將被全面否認》裡可以體驗到什麼呢?

A:這裡我覺得要先跟讀者溝通一件事情,畢竟我還是用比較文學性一點的筆法來寫這本小說,所以各位可能不會看到好萊塢式的,意識形態很單純,正邪對立很清楚,然後很爽快的打通關的故事。但我認為我努力地在逼近一個台灣人面對那種情境下,可能會有的狀態。在這些故事裡面,一定會看到一些讓你不舒服的陳述。我有一個小小的目標,是希望所有政治立場的人,在看了這本書之後,都會有至少一個不舒服的點。如果我讓你完全舒服,那就麻煩了。因為戰爭不應該是一個爽快的事情,這是我希望內蘊的東西。但我也不希望它落入很廉價的反戰口號。老實說,這個問題太早關閉了結論,反而讓這件事沒有被好好思考。所以我希望大家閱讀這本書的時候,可以一起來想一下,去試著設想一個跟你不一樣立場的人,設想他會做什麼。你自己會做什麼,我想你很清楚,你自己有的決定。但我們需要去知道別人會做什麼。甚至才能更進一步想,我們可以一起做什麼。從我到你到我們,這件事情是這本小說,希望去過渡的一件事。

台灣從來沒有脫離過戰爭的威脅,台灣目前為止努力撐過了七十幾年,未來會怎麼樣,沒有人知道。但是我一直相信我們想得越清楚,我們就越有把握去面對跟處理這些事情。你會知道你日常該做什麼準備,乃至於你對公共政策應該會有什麼意見之類的,這是我覺得都是小說可以去幫忙到的,希望這本書可以幫助大家去預先思考,預習一下,狀況會是什麼樣子。


 繼續閱讀  《以下證言將被全面否認》幕後大揭祕(上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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