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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mily／充滿共業的人間，各人都有受傷的份，無一倖免──讀劉梓潔《希望你也在這裡》

作者:Emily Chan / 2021-09-03 瀏覽次數(6099)

劉梓潔的全新小說《希望你也在這裡》，書名出自故事裡一個出場不多，卻如影隨影，無處不在的角色茉莉，「#希望你也在這裡」是這位IG作者每次更新遊記的最後一句話。

故事帶我們去到好多地方，台中、台北、花蓮，京都、大理、西藏……跟著角色實時實地的去，隨著他們的回憶去，甚至透過google map和IG去。他們移動的軌跡，描劃出個人成長和城鄉、時代的變遷。劉梓潔親和的文字與編劇功力，讓人有如身歷其境，當故事的地理範圍逐步擴闊，書中人的心靈空間也慢慢舒展。

希望你也在這裡【作者限量親簽版】

小時候被母親丟下的美雅，因為不安全感而抓住學業、刻板的生活和不倫情人當救生圈。之後在京都認識了謝安得，他要到雲南大理尋找謎樣的生母，美雅則打算追蹤情人的神祕妻子的腳步，於是二人展開時而結伴，時而獨行的旅程。

他們一站一站看似在尋人，其實更是在尋找能讓自己安心釋懷的解答。移動的過程翻攪起心內的沉淤，混濁混亂過後，終有一份新的澄明。也許是身心放鬆了，美雅自身有了足夠的浮力，重新開始不用救生圈的生活。

每個角色的遷移，都教人反思「家」的定義。童年的美雅注意到，母親愛鳳帶她離家那天，把本來的家改稱「房子」。收養美雅的舅媽，在她北上念書後，說放假有空來玩，而不是叫她回家。居所或親人所在的地方，都不等同於家。最後發現，家是指能夠安頓身心之處。而安定感來自環境或內建於心，似乎還得看際遇提供什麼樣的選擇。

書中人物的敘事方法，反映出他們的生存方式。美雅小時候遭逢生活巨變，反覆表示：「很奇怪」，愛鳳每次都不帶情緒地回應：「久了就不奇怪」。人們會透過語言來說服自己，幫自己接受不可抗的現實。愛鳳當年承受命運的重擊，除了硬生生吞下，已別無他法，於是也教導女兒吞下。

謝安得的後母毅然接手撫養丈夫的私生子，她給自己的說法是這孩子有「福報」。福報之說，也像洗腦般陷進謝安得的體內，每當他困惑為何生於世上，便自動回答這是他的福報。最初說出來像苦澀不堪的笑話，可是日後，有幸在某些時刻，他發現這句話也有點真實性。

這兩位母親的生存智慧，是略過一切個人情緒，嚥下命運丟來的一切，運用強大的意志力逼自己消化。讓我想起我外婆老年時，為著沒能跟子女同住而哀傷，當時我媽媽用力地教導她媽媽：「你不可以不開心的，你一定要叫自己開心。」當現實無法扭轉，人有時候便轉而扭曲自己。但從自我說服的話語裡，到底是得到力量，或創傷比較多？

美雅的情人高永健的話術也可圈可點。他活得自在的祕訣是凡事不要對號入座。每當美雅說出一句感受，他立即糾正她：把句子中的「你」和「我」都抽掉。因此高永健傷害或辜負了誰，在他敘述的世界裡，就只是某個人受傷了，一切事不關己。這種占盡便宜，同時在情感上切割得乾乾淨淨的處世哲學，雖教人不以為然，但也嘖嘖讚嘆。

世俗眼光裡高永健可能是個無賴，但若換個角度思考，我們活在充滿共業的人間，各人都有受傷的份，無一倖免。誰是加害者，對於傷痛本身又有何干？反正傷者接下來如何療傷，能不能超越、轉化成智慧和養分，都是自己的事了。

女人在故事中擔當了重要的戲分，即使只輕輕著墨的角色，像美雅的舅媽、謝安得的後母，都像你我身邊有血有肉，有其智慧的女人。她們言行態度表現的冷漠，顯然是回應現實所養成的求存之道，讓人心有所感，卻無話可說。

愛鳳為自己的人生做出許多大膽的抉擇，對女兒則做了艱難的取捨。愛鳳夾在現實壓力與當一個理想母親之間，成了人肉緩衝。像汽車安全氣囊，以自身吸去外來大部分的震盪，可是保了命的乘客，還是會被氣囊的衝擊力所傷。

這些女子看似冷酷的作為，讓人想起故事開場時，美雅去到西藏參觀天葬場的一幕。啄食屍身的秃鷲，是藏傳佛教中女性護法「空行母」的化身，象徵慈悲智慧。會不會智慧和慈悲，表象看起來跟殘酷無異？

劉梓潔為故事裡的每個角色，配置了不同程度的任性與承擔。那些愧疚與坦然並存的心情，追逐和停頓之間的躊躇，大概讓許多人都有所感觸。人生旅途上有希望、有疲憊、有意外和驚喜，讀完小說，覺得書名《希望你也在這裡》就像旅人停歇在一片景色前，默默地想：我好不容易走到這裡了。是這種心情，這種風光。希望你也在此時此處，共享此情此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