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隔肚皮，怎麼知道別人是撒謊還是真心？如果能看一看別人的心就好了。但要是這麼方便，看到的會是真心嗎？
知念實希人的奇幻小說《無限的 i》，始於「特發性嗜睡症候群」，長睡至死，原因不明。多年無病例，突然東京有四人同一天發病，睡了一個多月。年輕女醫束手無策，幸好祖母沖繩女巫告訴她，四人的靈魂被人吸走了。教她進入病患夢境，找到病患具象化的靈魂，陪伴它接受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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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護靈可愛的兔耳貓「庫庫魯」引導她入夢。女病患片桐飛鳥的夢是森林迷宮，幽暗巨人追逐女醫，女醫奔逃發現周遭樹木移位讓她迷失。原來病患單眼失明，無法判斷遠近前後；所以看景物忽遠忽近。兔耳貓教她運用想像長出翅膀，逃向天空。只見天空懸浮無數彩色寶石：碧藍、白銀、紫色、深藍、橙色……灑下斑斕星光。
原來病患小時候父親是機師教官。她搭乘父親駕駛的飛機夜航，升空在一片漆黑中，抬頭出現了光之海。星空銀河就像寶石淹沒的游泳池。
父女約定一起飛上天空，病患長大受訓當機師，父親卻酗酒手抖而失業、離婚。畢業前，父親駕機載她兜風，突然墜機導致她一眼失明，當機師的夢碎了。
住院時，刑警告訴她，父親癌末，開飛機要帶愛女陪葬。她不信。刑警還說，她父親在家上吊，遺書「對不起，請原諒我」證實此說。她失魂落魄回到老家，足不出戶，陷入昏睡。
日本經典文學：宮澤賢治童話集(附紀念藏書票)
女醫藉由醫學推理，迅速解謎破案。轉入下個病患的神祕夢境：百獸穿浴衣逛夏日廟會，牽手吃夜市、撈金魚、圍圈跳盆舞，宛如宮澤賢治童話中令人懷念的近代光景。
忽然急轉直下，群舞中有個無臉人提起日本刀瘋狂砍殺動物。
在現實中，東京也頻傳隨機殺人，喚醒女醫23年前在遊樂園遇隨機殺人的創傷。前後隨機殺人的凶手會是同一個嗎？是否也是吸人靈魂的犯人？病患和女醫的身世在此縱橫交織，互為謎底。女醫要破案，就必須穿過自己不敢碰觸的舊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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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入侵腦細胞》中，連續殺人犯擄走少女，警方攻堅活逮犯人，犯人卻昏迷。警方找不到人質，救人分秒必爭，於是要女醫進入犯人夢境找線索。女醫入夢，忽然置身沙漠中拖行巨艦，暗示任務艱鉅。忽然女醫置身宮殿中，見到高大栗毛駿馬，伸手想摸；剎那間天降刀斧般玻璃片，駿馬剖成無數薄片標本。駿馬還站立原地，心臟仍在鼓動，預告人質命在旦夕。
女醫驚懼，卻必須化身為聖母，才能觸及犯人藏得更深、內心受虐孩童的部分。
《愛麗絲夢遊仙境》、《愛麗絲鏡中奇遇》結尾愛麗絲醒來總發現夢中一切從現實日常元素變來。村上春樹《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刺殺騎士團長》等也都在主角夢境、幻想中重組現實。辻村深月《鏡之孤城》則讓一群拒絕上學的國中生踏入鏡中，在城堡相遇，通過理解別人而認識自己，得到拯救。
《無限的 i》同樣饗讀者以不可思議的世外絕景、超現實的夢境跳接，女醫天真的善意、不忍，遭遇暗黑悚慄的殺人裝置。但有些不同：
東京巴比倫 1
- 第一，視覺兒童化。《入侵腦細胞》以MV華美奇觀、血腥獵奇把觀眾嚇尿。《無限的 i》畫風則像Clamp《東京巴比倫》甜美童趣，穿梭於宮澤賢治的銀河鐵道、動物童話、國家地理頻道恐龍圖鑑、遊樂園間，滿溢助人行善願望，連提姆．波頓也無法這麼童真。
- 第二，語言的輕質。用輕小說、RPG、漫畫的敘事，透過女醫和兔耳貓一邊戰鬥一邊嬉鬧吐槽，輕鬆鋪展劇情。於是女醫不用再超昇為聖母，而變為蘿莉魔法使。
- 第三，關注親子糾葛。村上春樹或《入侵腦細胞》等作品多戀童、亂倫、性侵、戀屍等限制級成分；《無限的 i》消除性元素，病因聚焦對父母的依戀、糾葛種種變貌，變成輔導級。
就像「單眼失明者夢中萬物忽遠忽近」使角色的認知限制無所不在、貫穿全局，上述設計點出女醫停留在孩童階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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兔子和貓本是愛麗絲夢境的龍套；在《無限的 i》中變成魔鬼教頭。女醫當然不可以呼病患巴掌叫他們振作點，但女醫的魔境夢遊、鏡中奇遇，一路被兔耳貓呼巴掌打醒，警告她「振作點啦！一不小心就會死喔」，教訓她「不要怕痛，痛都是你在幻想，不去想就不會痛」、「只要努力就做得到」。女醫無知，兔耳貓全知，貓發言永遠正確，永遠知道往哪走。當女醫不知所措僵住，兔耳貓接手解決。兔耳可以輕柔哄拍為她拭淚，也可以變鋼刀斬妖除魔擋死。說明兔耳貓就是理想父母，對內嚴厲管教她，對外捍衛她。
指向本書第四個特點：
- 未曾告別童年的純真。書中的理想父母，態度權威。而孩童徹底信賴父母的權威，毫無懷疑、抵抗。
現實中精神治療或諮商，都要花時間建立信任、解除防衛，往往進一步退三步。書中女醫卻瞬間入夢，病患傾訴或攻擊都一湧而出。這種快診快療，也都預設了彼此孩童式的無條件信賴。
書中醫院的院長推測，這一波隨機殺人是「共有型精神病」：精神病患使身邊的人也跟著發病，例如家屬會跟病患產生同樣的幻覺。暗示孩童式的信賴過了頭，就是親子共享的幻覺。
書名「無限的 i」，或謂「每位病患都是我」，因此有無限個我。「我」是小寫的 i，意謂尚未成為自己世界的主人，父母才是主人。
於是全書像剝洋蔥一層又一層，每一轉折總像電影《全面啟動》結尾停不下來的陀螺，讓觀眾驚疑，主角是否仍在夢中，而這會是哪個我的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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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郁佳
曾任《自由時報》主編、台北之音電台主持人、《Premiere首映》雜誌總編輯、《明日報》主編、《蘋果日報》主編、金石堂書店行銷總監，現全職寫作。曾獲《聯合報》等文學獎，著有《帽田雪人》、《愛比死更冷》等書，亦參與《字母會》小說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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