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聲地念出《medium 靈媒偵探城塚翡翠》的書名吧，相信一定會令你身邊的朋友們退避三舍——這是多麼中二的書名，需要一點恥力幫助才念得出來。與其要介紹它是一本推理小說，不如說聽起來更像是輕小說吧？而且一定有著宛如翡翠一般的女主角吧？《medium 靈媒偵探城塚翡翠》沒有辜負你的期望，主角城塚翡翠確實有著翡翠色的雙眸，而且這本書裡，只要是以第三人稱視角形容她的每一句話，通通都在提醒你：這位靈媒是位有著盛世美顏的可憐楚楚少女偵探。「細緻的肌膚像雪一樣白皙」、「反射妖豔光澤的烏黑長髮」、「宛如蛋糕表面一般光滑柔嫩的肌膚」，如果要拍成真人電影，誰要飾演翡翠也許都得有點恥力。
我知道你跟我一樣，是喜歡沉溺在邏輯迷宮裡的認真推理迷，對這種賣弄女角魅力的青春「假」推理小說不屑一顧。所以我得先告訴你一個看來跳 tone 的小故事：
作者相澤沙呼在 2009年以處女作《午夜十二點的灰姑娘》（又是一個非常童話的書名）獲得了第19回鮎川哲也賞，講談社當時覺得挖到了一顆原石，決定立刻簽約，請他撰寫下一本作品。新人出道當然要打鐵趁熱，而相澤再度推出作品時，已經是遙遠的兩年後了。這部在講談社雜誌刊登的作品《原始人 Runaway》，還是一部短篇小說。
上頭這個小故事看來沒什麼小問題……如果你這樣想，就忽略了一個奇怪的事實：得獎的新人作家，竟然花了 2 年多才寫出一部短篇。在競爭激烈的日本推理市場，拿到推理小說大獎只是最基本的入行門階，不在幾個月內盡快推出新作品，很快就要被明年的大獎得主們搶走鋒頭。先不談講談社編輯深深覺得押錯寶，一般讀者也應該很快就會質疑相澤的能力：這樣的小說家沒問題吧？事實是，他的下一本小說《小說之神》又花了 5 年的漫長時間。這 7 年來他就只寫了兩部作品（一部還是短篇），東野圭吾大師都寫了超過 20 本小說了。難怪，而《小說之神》被其他作家強烈批評：
「你是想讓我哭死嗎？」「為什麼這本書讓我回到主角的高中生年紀？」這些評語不是來自讀者，而是同行——這些年比相澤寫出更多作品、更出名的競爭者們。人說文人相輕，這件事被講談社的編輯們引為笑談，因為這些「相輕」充滿了忌妒的酸味與自認不如的欣羨，同時還證明了：寫出這些書名像是輕小說、主角總是青春美少女的相澤，擁有外表看不出來的實力——如果好的推理作品就是要騙人，那非常擅長刻意誤導、掩飾、讓人以為自己在讀輕小說的相澤沙呼，是個厲害的推理小說家。
午夜十二點的灰姑娘
小說之神(電影書衣版)
日本小說家相澤沙呼。（撮影：大村祐里子／提供：悅知文化）
真厲害，2020 年「這本推理小說真厲害」日本區的票選冠軍，就頒給了相澤最新的「偽輕小說」《medium 靈媒偵探城塚翡翠》。相澤用城塚翡翠擊敗了一群流著血淚的硬派大叔偵探，而且可不是只靠她誘人犯罪的冰清玉潔美貌。《medium 靈媒偵探城塚翡翠》描述推理作家香月認識了靈媒城塚翡翠，透過她的靈能力破解這些殺人謎案——翡翠只需一秒，就能透過亡靈知道兇手是誰，真是輕鬆寫意。
這算是什麼推理小說？不管你喜歡范達因訂下的「推理小說二十法則」、還是神父推理作家羅納納克斯訂下的「推理小說十誡」，這兩套長期被推理小說界奉為圭臬的創作法則裡，都列了這一條：故事裡不可使用超能力。而《medium 靈媒偵探城塚翡翠》光是書名就大剌剌地觸法了：就告訴你這個偵探是靈媒了。
這本書就像急速駛出彎道的賽車，歪歪扭扭地想駛回跑道。擔任華生角色的平凡小說家香月，只能在翡翠「翻書」講出答案後，從已知的兇手身分反推殺人動機。這種「倒吃甘蔗」一點都不甜，沒有其他推理小說裡，冰雪聰明的偵探正面突破邏輯漏洞的爽快。反過來，事後諸葛的香月只能東拉西扯，用消去法與大量的一廂情願，讓翡翠的非理性答案看起來合理——鬼魂都告訴你正確答案了，怎麼掰解題過程都不會錯到哪裡去吧？
這種小說如何登上「這本推理小說真厲害」的第一名？事實一定不是這樣——沒錯，因為這本推理小說本身的架構與創作動機，就是另一個需要讀者解謎的推理案件：「猜出相澤沙呼在哪裡騙了你」。《medium 靈媒偵探城塚翡翠》的宣傳詞寫著「所有的一切皆是伏筆！」不是騙人，這個漏洞百出的笨拙故事，其實滿布讓讀者摸不著頭緒的深淵漏洞；同時，美少女偵探與樸拙大叔的組合、靈能力推理與怨靈殺人等看似非推理的元素，也都是相澤沙呼刻意拐騙你的陷阱——讀者開始閱讀時會高喊「我的推理小說哪有那麼青春」，讀完後會尖叫「為什麼會這樣！」
《medium 靈媒偵探城塚翡翠》由三則看似毫無相關的案件小短篇組成，每則短篇後都有一段看來更不相關的「間奏」故事。當香月與翡翠在這些小故事裡破案時，間奏裡卻有個陌生男子正在持續殺害隨機的受害者。三篇短篇與三段間奏會在最後一章統合在一起，風馬牛不相及的兩條故事線才會前後貫通。不要被相澤輕飄飄的輕小說筆法騙了，你不應該到最終章才發現他的詭計：這三個短篇套入了三種推理小說常見的案情套路，而用違反推理精神的靈能力去破解這些經典的套路，本質上就是對傳統推理的一次大膽顛覆。
這不是幾個月內就能快速寫好的速食小說，《medium 靈媒偵探城塚翡翠》實質是構思 10 年的超精密小說，相澤挑戰那些我們習以為常的推理謎題，然後用我們熟悉的推理公式破解它——再用另一套我們視為禁忌的非推理路線再度「破案」。而我不能告訴你這本書的真相，因為更大的顛覆還在後頭，相澤沙呼解構了推理的概念，不是只找出一個謎題的唯一解，因為他告訴我們，真實世界裡沒有什麼事只有唯一解，而推理小說世界應該也一樣——以為推理小說只有一種樣貌的讀者們，準備好在結尾尖叫吧。
Medium 靈媒偵探城塚翡翠【推理小說5冠王達成!】
延伸閱讀
- 書中書，謎中謎，推理要在「解構」後？──致敬並超越古典推理的《第八位偵探》
- 悲劇必成真，那要偵探來幹麼？──《魔眼之匣殺人事件》的聰明設定
- 創造空間的推理魔術：綾辻行人《殺人十角館》與清原紘改編漫畫
- 如果被害者對犯人心存感激，還能被稱作被害者嗎？──讀中山七里《死亡醫生的遺產
- 【像我這樣一個高中生該讀些什麼✈】神小風：有些人，天生不適合「合群」的團體生活──讀相澤沙呼《下雨天不上學》
回文章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