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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大作家X屏東女中第15屆雨豆文學獎】向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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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室報告】
雨豆文學獎的前身是由屏中屏女合辦的淇青文學獎,後來才由屏女獨立辦理,並改名為雨豆文學獎。即將邁入第十五屆的雨豆文學獎,是為了鼓勵學生,能以創新視角,來提昇寫作風氣,增進文學素養,激發其潛藏實力。期盼同學能在高中這段青澀歲月中,試著以文字記錄在雨豆樹下的成長。文學獎分成小說、散文、現代詩和極短篇四組文類,每年舉辦一個類別的文學競賽,2020年是小說類,希望學生可以在當年度,專注學習某一文類的創作技巧。(以上資料由屏東女中國文科提供)


青春大作家 ╳ 屏東女中第15屆雨豆文學獎 ╳ 小說貳獎


 

向晚
文/屏東女中 楊堉恩

 

她又開始耳鳴。  
快速行駛的高鐵幾乎不帶來什麼顛簸,或許是車速過快,令人不適的耳鳴再 度來襲。迅速削過耳邊的空氣刮著梁向晚素樸的臉。她沒有化妝,她知道現在 不適合,以後也不再適合。   寂靜的軌道延展,而沒有聲息,背棄所有城市燈火的軌道──時間裡她一個 人走著,走向那古老的平原。

 

到時已經是晚上九點多了,路上沒有什麼車。妹妹說,屏東就是這樣。偶爾 有把消音器拔掉的機車呼嘯而過,好像是雷聲。雖然每年過年都會回來,但向 晚還是細細地打量這幢屋子。知道和接受之間,還是有著距離。

 

「向晚,回來啦。」周宜喬從樓梯上走下來,一手扶著扶手,一手撐在腰 後,給人一種微微的笨重感。向晚老是撐著腰,看來是像到媽媽。她腦中浮現自己回家時,爸爸常掛在嘴邊的話:「搞什麼和妳媽學站沒站樣?總是學一堆 壞習慣!」每次爸爸講這句話,總是搭配一個無法形容的表情。剛開始,她試 著解讀那表情裡面含著什麼情緒──埋怨、歸咎、玩笑、不信任……究竟是哪 一種,或是混雜了哪幾種,時間久了,她竟也沒力氣想了。

 

「不累嗎?」梁炳元從報紙中抬起頭,皺著眉說,記憶裡,大部分時候的爸爸 是這個表情。「嗯,我去放東西。」她提起行李箱,有點沉,但更多更沉重的 東西還留在新竹呢。「剩下的東西馬上就會寄回來了。」她對著周宜喬說。

 

寄的回來嗎?周宜喬笑著問。   她聳聳肩,不知道。哪些東西會過去,哪些會留下,誰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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枋寮仍是那樣灼熱,如被逼出所有秘密之後的搔癢難耐,她依稀記得自己被曬紅的肌膚。這條路拐彎,再持續直走,拐進那國小。大抵建造國小的建築師 都是同一個,或全台灣只剩那種設計可以用了。灰白且微微斑駁的水泥牆,上 頭點著石頭花紋的灰地板,她一二年級的記憶。三年級以後的回憶背景就是多 風的新竹,一待就是八年,最近和她一同住在新竹的宜芳阿姨要結婚了,她又 回到屏東。   登上階梯,向晚清楚感受到國小樓梯的小和矮。她早就習慣了高中樓梯,抬 腳到落地的時間長度,在這裡總是差點踩空。像闖進平行時空裡而無法干預, 一切照樣運行。

 

看到海了。因為在三樓,只是遠眺,但還是能看見一些波浪。天空並不是特 別藍,像藍色的鯨魚皮膚覆上一層薄薄的沫。因為是暑假,操場上空無一人, 紫色、紅色的大葉欖仁落葉在樹下鋪成毯子,毯子的盡頭是一個鐵門。格子狀 的,要翻牆出去是輕而易舉。記得小一小二時,看過學長姐們翻牆,鐵門似乎 很老舊了,隔著遠遠的都能聽到咿咿呀呀的聲音。她始終是這樣疏離——而現 在,她離的更遠了。   安靜沉寂的下午,永無止境的夏日,一個不屬於任何歸類的人。   她走向陽台邊,看到另一個身影。或許是她的帆布鞋摩擦地面的聲響,或許 是候鳥的氣味,那人轉過頭來。

 

「嗨。」他笑。突然的招呼,讓人有些驚惶。向晚覺得自己像剛離巢的雛鳥,一點動靜就足以崩毀那用童年的睭啾聲堆疊成的世界。   再多說幾個字就要被劃入輕浮的界線,那人還不是定義如此明顯的人。   「嗯,嗨。」   「今天天空有點不藍喔。」他兀自開口。   向晚的手在欄杆上摩挲著,帶著微微的涼意。「我本來以為這裡永遠都是晴天欸。」   「不會啊,你會永遠都開心嗎?天空不爽的時候,就沒那麼漂亮。」 像是想起什麼,又笑出幾聲:「你們都市人總是對我們鄉下有一些很超過的幻 想欸,就像很多人覺得屏東火車站一出來就是墾丁大街,但是從屏東市開到墾 丁要兩小時欸。」   都市人?   「你知道我是誰?」她的眉頭輕巧地皺了一下又舒緩,令人聯想到蜻蜓點過 的平靜水面突然浮現一兩圈漣漪。   「知道啊,妳剛從新竹回來嘛。這裡地方小,事情傳得很快。」他像是想起 什麼,又快速補充:「我叫陳梓亮,高一升高二,住你家隔壁的隔壁的隔 壁。」   「我不過就是搬回來而已,這種事情有什麼好傳來傳去的啊?」 他側過頭,眉頭挑起一點刺探的意味:「你很在意這個嗎?」   「不是在不在意的問題,我只是不知道為什麼你們要把一些小事當做很了不 得的消息,搬家,新竹到屏東,就這樣。」   「對你自己來說,這也是小事嗎?」輕輕地,似乎是唯恐自己的語言像針, 刺破兩人之間逐漸稀薄的氧氣。   向晚沒有回答,指甲在鐵欄杆上輕輕敲出幾聲,期待那能代替她言語。   好一段沉默後,「妳叫什麼名字?我知道妳姓梁......」他問。  「梁向晚。向晚意不適那個向晚。」  「喔,梁向晚,你想去海邊嗎?鄉下人帶路。」

 
「好啊。」

-

泡沫在腳踝邊破碎,碎成一閃一閃的亮片,混入回到海那端的海浪中。向晚 靜靜地看著,也感覺陳梓亮的目光向著同個地方。或許是海水帶來的涼意,或 許是海和人的目光像水,炙熱到生出皺摺的空氣,逐漸攤平。   海風遲疑地攀附到臉上,一陣一陣。比新竹的風黏膩,一點土味,還有一點 沙。回過神來,臉頰上不知何時已出現鹽的結晶,映著日光閃閃發亮。

 

沒有交談。向晚望向海的盡頭。

 

海浪沖上岸之後,接下來會往哪裡去?是終於得以回家,或是終其一生不再 回望家的方向?

-

「她要去就去啊!我的意見算哪根蔥?現在社會和以前不一樣了啦,說什麼男 女平等啦,我們這種思想都要被抓去槍斃的──妳愛去就去!不要在外面說我綁住妳,說我沒路用,不讓自己老婆去升遷賺大錢!」  「我怎麼敢反對她?妳媽可是能力好的都市女人呢!我本來應該娶一個庄腳查某作某,結果好命娶到妳媽,什麼碩士什麼博士,她的光環都被我弄臭了!」

 

新竹的宜芳阿姨的形象浮現。她和她姐姐周宜喬如出一轍,喜歡有墊肩的西裝外套、細跟高跟鞋,和大波浪捲髮型。在新竹時,宜芳阿姨總是告訴向晚一 些泛黃的往事,周宜喬婚前在廣告公司當主管,認識了梁炳元,婚後沒多久就 搬回屏東,梁炳元的老家。回屏東以前,向晚的衣櫃一角掛著一件灰格紋西裝 外套,媽媽留下來的,穿上去正好合身。但她不常穿,覺得有點沉重。搬家 時,她刻意將它忘在新竹,它和現在的周宜喬不太搭。她相信適得其所,怎樣 的東西就該待在怎樣的地方。她為世界設立許多原則,但到頭來,她是第一個 毀壞規則的人。

 

近來高麗菜的價格不好,田裡的幾棵大荔枝樹也相繼地倒了,對種田維生的 梁炳元是一大黑暗。但梁炳元總是堅持不要分散風險,一整塊土地除了那幾顆 荔枝樹外,就是滿眼的高麗菜,一球一球結在土上。聽妹妹說,叔公、伯公他 們最近堅持要分家產,把僅剩的那些田地賣了,各自花用,多半是遇到什麼困 難吧。或許這也是媽媽想重回職場的原因——但這是梁炳元不樂見的,曾經感受過的新竹強風,仍吹不起他心裡根深蒂固、自己可能都未覺察的觀念。他大抵只是想保有自己的田地,讓生計不成問題,而不是讓妻子出門去工作,即便 周宜喬多常和她提起過去的豐功偉業,什麼部長、經理……像荔枝皮一樣在腦 海裡刺下幾個紅印。

 

周宜喬暗下來的臉色佔滿向晚的視覺,連同她寬鬆、微皺的桃色上衣、寬褲。媽媽的穿著改了很多,有鄉下的色調,但仍有些突兀。剛搬回來,連媽媽想要重回職場的消息,都是妹妹晨曦告訴她的。寬鬆的桃色系穿搭,灰格紋西裝外套,和細跟高跟鞋,怎麼想都不太合適。她聽見手指捏凹台啤易開罐的聲音,啵,令人聯想到小時候洗澡時,用沐浴乳泡泡在指間吹出泡泡,在接近圓 滿時快速破滅的場景。泡泡破裂的聲音幾乎聽不到,但現在聽到了。啵。美 好、奪目的童年泡泡破碎的聲響。

 

「現在做田的沒出息了!梁向晚,梁晨曦妳們聽到沒,作田沒出息了!搞不 好我下半輩子都要指望妳媽公司高得嚇人的薪水咧!」   梁晨曦低著頭,偶爾頓幾下。向晚也低下頭去,晨曦那件水藍色的亞麻裙 子,有幾滴靛藍的水痕,配著不時傳來的台啤味。她別過頭去,想到那片海。 海風似乎又離她更遠了。是因為時間的關係嗎?是因為時間拖著疏離的腳步的關係。   後來爸爸說了什麼,她也沒怎麼聽進去,那不過是把心裡的懷著愛的惡意、 懷著惡的愛意換句話再說一次。《愛在黎明破曉時》裡曾說,當夫婦年紀增 長,丈夫會失去聽高音的能力,妻子會失去聽低音的能力。女主角 Celine 以為 這是生物本能,讓夫妻逃避彼此錯誤的方式。當初看電影時,向晚只覺得那是 詛咒,讓彼此聽不見彼此,也終於不再嘗試去聽。愛,是相互耗損的過程。

 

梁炳元酒意正濃,在木製的沙發上睡著了。向晚將啤酒罐拿到外頭沖洗,堆砌啤酒罐塔,像某種儀式。粉綠色的磁磚上一個微微生鏽的水龍頭,底下擺著 一顆圓滑的石頭,像顆大型鵝卵石。她從前覺得那就是家的樣子。上頭的刮痕 此時才初次映入眼簾,像隕石墜落,撕扯著夜空;也像對流星許願的時候,流 星背道而馳的樣子,陌生而粗礪。

 

她拔掉易開罐的拉環,用力過猛,尖銳的接合處劃開她右手的食指,立即滲出血來。離港的船隻劃破海面溫柔而浪漫的接合,船尾拖曳著一條白色尾巴, 夾雜養分和廢物……諸如此類的畫面不住地浮上向晚的心尖。

-

這是他們第四次看海。她還不習慣灰色的沙子——有些東西是無可取代的, 她心想,像細軟的白沙、靛藍色的海,比海更亮、但是同一種藍色的天空。她向來是這樣的人,只要一丁點部分無法支撐她的想像,那項事物在她心裡便一 無是處。   向晚盯著遠方的海,幾道白色的紋拂過湛藍的海面,有些向他們靠近,有些 亡佚。恍惚中,波紋的形狀竟跟她食指,被啤酒罐劃破的疤有些神似,或許那 道疤是她唯一和屏東相似的地方。   「你不會想到國外去嗎?去工作,留學,見見世面………過不同的生活?」   她聽著自己的尾音在浪濺起的煙火裡消逝,她感覺不到海風。   「可能吧,最多幾年。最後還是要回來啊。」陳梓亮的臉直直地朝向大海, 沒有偏過來看她。   「沒有變數?」   「變數?你們都市人的用詞也太扯了……」梓亮失笑,但很快就收回了向上 的嘴角。   「因為這裡是我家啊。人不可以不回家。」   風照樣吹過海面,無聲地,帶點十七歲的鹹苦味。向晚側過臉看向陳梓亮, 猜測他是否也正看著她眼中的自己。但向晚只看見他稍長的瀏海被海風吹得微微擺動,自己卻感覺不到風。

 

 南方的海風總不來她這裡。



作者簡介  


屏東人,三月出生,雙魚座,常被說想太多跟多愁善感,但不小心念了一個不適合浪漫的科系,所以正在努力不讓浪漫毀掉生活,也不讓生活毀掉浪漫。不能說自己懂文學,但書、閱讀和書寫一直都是我的樹洞,可能最近腳步太倉促,一直在森林裡徘徊,屢屢和那個存放最深層想法的地方錯過,有些無所適從,以後會找到出口嗎?雖然我閉著眼睛,也看不見自己……謝謝高中階段曾教導我、給予我寫作上建議的許心暉老師、李惠忠老師、葉宜青老師及林達陽老師。


  得獎感言    

「但是總會留下一些什麼吧。留下什麼,我們就變成什麼樣的大人。」──《藍色大門》

一年後三年後五年後,我們會變成什麼樣子呢?這些問題對我們至關重要,至於答案,唯一能做的,好像就是努力去找,努力去寫、去留下。即將要通過那道藍色的大門了,門外的世界長什麼樣呢?

「於是我似乎能看到多年以後,你站在一扇藍色的大門前,下午三點鐘的陽光……」

 謝謝在創作上不吝給予我建議的李惠忠老師、許心暉老師及林達陽老師(雖然不是針對這篇小說但依然深深感謝),謝謝創作的旅程中有朋友、師長們的鼓勵和陪同,謝謝身邊的每個人。這是小小的肯定,但仍是意義重大啊。文學的路上,還請各位多多指教。 



 延伸閱讀  
1.【青春大作家X屏東女中第14屆雨豆文學獎】第一名:阿雪
2.【青春大作家X屏東女中第14屆雨豆文學獎】第二名:食夢.失夢
3.【青春大作家X屏東女中第14屆雨豆文學獎】第三名:國定假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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