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室報告│小說、散文、詩用創作點亮自己的夜空,每次下筆凝神,都是星球全新的誕生。「創作新鮮人」特別企劃,邀請具受高中生歡迎且評審過高中校園文學獎作家擔任各文類導師相談創作之路,並點名十二位備受期待的創作新星。
接下來,我們邀請創作新星,請他們談談在從無而有的創作過程,一切的啟蒙是怎麼突破的?寫作又是如何燒腦又是如何令人興奮的事?曾有「毀其少作」的心情嗎?新手上路,又有什麼作品背後說不完的心聲呢?接下來請看我們的訪問────
Q.好奇你被點名「最有潛力新人」的想法,楊佳嫻讚賞你的詩作「擅長從日常挖出黑暗的黏稠」,對此你有沒有想回應的?
小令:人生第一次深潛,背著氧氣瓶下水,要入海前,教練說他會先到下方幫我穿蛙鞋,之後看他手勢跟著動作。結果,入海瞬間,水的聲音灌進大腦,只聽得見自己的呼吸,和吐出的泡泡聲。教練像水鬼一樣一直拉扯我的腳,尚未適應下沉與浮力的身體緊張到不行,導致海裡的我瀕臨崩潰,直接出手把教練嘴裡的呼吸調節器扯掉。教練還在海中,我已經踢開他的臉,逃往海面。等到教練也游上來,浪的聲音還是很大,但聽得見他咆哮:「你為什麼把我的呼吸器拔掉?」我說不出話來,世界的聲音從波變成風,他又問了一次一樣的問題,我還是沒回答,身體仍在發抖,什麼話都說不出來。我是這樣的聚合物般的記憶體,明明一起潛水的人那麼多,只是藏在海面下完全看不到,被說是「最有潛力的新人」的我,明明只下海一下,就恐懼得踢開教練的臉,爬回岸上,若有誰靠近說:「欸!最有潛力的新人。」我想,我依然會驚嚇得毫不遲疑就拔掉對方的呼吸器。
所謂「擅長從日常挖出黑暗的黏稠」,或許,是為了追求某些清醒時刻。每天關在屋裡,總也希望自己醒醒,但怎樣都辦不到。直到有天起床一直泡茶喝,喝到吐,才稍微醒一點。人活著,到底要的是什麼?我並不是真的想看見吃下去的東西,如何變成另外一個模樣的自己,我也並不真的認識那些吃下去的東西,我連吃它們的時候都沒有辦法保證自己張嘴的誠意,「小令啊,你這樣活著好累。」可是那些的確都是我時常在省思的,沒有就是沒有,那我到底是麻木,還是被什麼給障蔽了?所以詩是嘔吐物嗎?寫詩如催吐嗎?我愛這個世界但不愛我活著?那不矛盾嗎?我能感知這個世界是因為我存在,我怎麼可能抹滅我的存在的同時,又說我愛這個世界,那不欺騙嗎?
Q.創作是從無而有的過程,談談你的啟蒙以及你是怎麼突破的?
小令:小時候的身體感並不好,沒什麼在認識這副肉身,但可以坐定在一個地方很久很久,幻想亂七八糟的東西,感覺超方便。寫作啟蒙來自國小老師故意安排會讓我爆炸的座位,我就連續一個月都用不同的方式寫聯絡簿裡的日記罵他、跟他溝通、求他,他覺得很有趣,還唸給全班聽,大家一起笑我,座位每一個月換一次,就間接培養出我寫作的樂趣。那時意識到:「原來這樣寫會好笑。」想寫出別人也覺得有意思的東西,但能夠有個明確書寫給予的對象,真的是一件很幸運、很幸福的事。不需要滿足最大公約數的讀者,只需要集中往一個人的心底專注走去就好,這麼可貴的事情我很晚才明白。怎麼啟蒙不重要,重要的是:有個人能觸發你願意持續拿起筆、耐心地傾訴,直到溝通的盡頭。
小令給青春的一句話。(照片皆由作者提供)
Q.如果可以,想對第一次發表作品的自己說什麼?
小令:「我記得你第一次發表的作品應該是衛生紙詩刊上的第一首詩,你放進了很多情境模擬,嘗試一堆亂七八糟的情節,因為前面被鴻鴻退稿退到很火大,幾乎是惡搞亂寫就丟過去了,希望你會記得那時候毀滅到有點好笑的創作心情。不過刊出之後發生了一件很恐怖的事情,我應該要提醒你嗎?爸爸收到詩刊後打開來看,然後打電話問你:『你怎麼會寫那個東西?什麼叫爸爸跟阿姨睡,媽媽跟哥哥睡,我跟一根香蕉一起睡?』你解釋完那是自己的幻想後,爸爸匆忙掛掉電話,這件事情到現在都還是驚悚著你,因為你不知道爸爸那時候在電話裡的緊張是什麼意思?後來,爸爸都沒有再拆看任何寄到家裡的刊物,從此你的文章就走上免審查的康莊大道。恭喜你。」
Q.曾有「毀其少作」的心情嗎?
小令:在台東大學念書時,完成超多「少作」,結果畢業不久,大學四年寫的東西全部消失在硬碟死掉的瞬間,那時候是非自主的「毀其少作」,精神崩潰到必須去看醫生拿藥。事發的當下,腦海中一直看到宇宙銀河的畫面,覺得從此這個世界上再也不會有人看到那些東西了,怎麼可以!硬碟後來委託維修公司,寄到加拿大總公司進行資料救援,客服還很認真的跟我溝通,最後由工程師親自說明:「這個硬碟就是類似腦死的狀態,應該救不回來了。」大概花了三年時間才從「被毀其少作」的悲劇中慢慢走出來,許多東西就像被丟到天上變成星星一樣,現在回想起來其實充滿感謝,那時候的我,所寫的東西令我太過自滿到我根本不可能自己親手毀掉,就讓它們搭乘太空船般的硬碟消失在銀河宇宙中吧。感恩。
Q.目前最想突破的是?
小令:突破指創作上累積足夠的量,熊熊突然整個不一樣,在這之前就是一直忍耐並承認自己的高度重複,突破是要拿時間去換的,但最近常覺得自己就快要沒有時間。創作上最重要的,是我這個個體潛意識渴望進入集體潛意識的驅動。但直到現在都不覺得:「啊,我已經成功跟集體潛意識們連結了,和大家一起合而為一的感覺真好。」不管寫再多都只是人工技術,人為情感,無法創造出恆定的連結,而我卻為此一直寫下去,多麼荒涼。人的能量是有限的,我的第二、三、四本詩集都寫好了,躺在家裡,卻沒申請補助出版,那我需要突破的是去申請補助的意願嗎?可是我的心情只是:「噢,原來這樣可以寫一本。」或「噢,好像又寫了一本。」這樣的發現就已經是最大的收穫。所以目前最想突破的是:為什麼我沒有辦法誠實的面對自己現階段的生命狀態?為什麼我還在放血般地逼迫自己生產東西以示存活?難道還不夠想要開啟溝通的誠意嗎?但誠意有時候建立在個人狀態的變化,而難以界定。
自嘲「擅長從日常挖出黑暗的黏稠」,或許,是為了追求某些清醒時刻。每天關在屋裡,總也希望自己醒醒,但怎樣都辦不到。(照片由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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