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欣專欄｜記憶中的一瞬之光】人非黑白，只有世界逼得你非黑即白──《拆彈專家2》-馬欣

【馬欣專欄｜記憶中的一瞬之光】人非黑白，只有世界逼得你非黑即白──《拆彈專家2》

作者:馬欣 / 2021-01-12 瀏覽次數(7815)

好電影散場後，它會在你的記憶裡繼續演下去。
有時只是一幕景色、有時是個角色的身影。
看似人走茶涼的一幕，卻讓你也活了進去的燈火未滅、溫度仍在，角色隨時可以回來，你總感到似曾相識。
如《新天堂樂園》膠捲中的一格，記錄了太多意在言外。
為什麼？因為它照亮了你人生中的一瞬之光，相信它是永恆，而你的心仍有星火不滅。

※本文可能有劇透，請斟酌閱讀

中年危機裡，最常碰到的就是「意義的失去」，港片再度得以一部洗鍊的警匪片來告訴你箇中滋味，那些小人物多半沒得選，只能比你更堅強，比你更嘻笑怒罵。哪怕這只是港片風采的曇花一現，你都能藉著主角了解當今中年人及香港這塊土地有如置身在卡夫卡《城堡》中困頓的處境。

很久沒看到這樣手法俐落的港片，如解鎖般一層層開啟了主角對自己與外界錯誤的認知。看似在拆人間的炸彈，其實是在拆解自己內心的炸彈。

曾聽修心理學的朋友說，所謂「中年危機」很大一部分來自於意義的喪失。像是你前半生所相信的、投效的與所汲汲的，到了後來才發現物換星移，人們所崇拜的與追隨的目標早已變了，只有自己還在原地。

在這看似很相似的世界裡，卻只有自己沒有變。而這樣的中年失落，在一個看似很像娛樂片的《拆彈專家2》中，被精準地拍了出來。

有人批評這部片的配角血肉鋪陳不夠，有的甚至看似是功能性的角色。但這故事原本就是主角潘乘風臨到中年的認知試煉，他是充滿盲點的平視角，而非神視角敘事。從電影一開始潘乘風像個標準的英雄，在倒數時刻及時搶救了市民，化解了炸彈危機。與他同隊的好友卓文總警告著他那不要命的英雄作風。

主角每每近乎是要玩命地達成任務，他有絕對的使命感，榮譽心更是強烈，乍看你幾乎要為他的熱血喝采。但這樣的賣命，卻因在一次拆彈任務中摔斷了腳後，就被組織調為內勤人員。除所長不能發揮外，真正擊倒他的是那種被組織的拋棄感。

所有自己過往的榮譽與績效，都化成為冰冷的文書處理，與接受官僚制度的審視與延宕，原本是公民英雄的他，在組織面前頓時成為可以被抽掉的一塊積木，甚或是文件上的一小筆紀錄而已。

真正擊倒他的是那種被組織的拋棄感。

原本他如此信任的警察制度，被拆解開來原來是深不見底的官僚核心，他在中年的時候感覺被拋棄了。被曾經相信的制度與榮耀狠狠甩了開來。劇情走到這裡不只是潘乘風個人，或許也是如今接近遲暮的香港，所會面對的事。

原本相信的法治與警察，原本深信的價值觀，可以藉由一道道的行政流程，讓其消失於無形，只剩下不合時宜的你。此時、身為香港警察英雄潘乘風的這個人，憤怒無從抒發，成為自己所必須拆解的「炸彈」。

城堡(新版)

潘乘風的處境，很像是作家卡夫卡寫的《城堡》中的K。你如K帶著一份引以為傲的專業，因工作抵達了書中的「城堡」，那看起來有規模也有組織的地方。但是K始終走不進城堡的核心，他每日只能透過各種村人的放話與謠言，以及層層官僚體制的冗長說明，還有無法真正打通給關鍵人物的電話，他才知到達了一個雲深不知處的權力結構裡。原本他認知且管用的方法，都有即將失效的危機。

權力結構的更迭像一場大霧一樣，籠罩在K的生命裡，讓他失去了座標與方向，而潘乘風也一樣，中年後迎來人生的大霧。這世界風向變了，玩法也變了，原本在棋盤上進退有據的他，成了棋盤的棄子。

無論地方或是人，都有可能進入卡夫卡《城堡》中K的困境，每日仍在辛苦，也依照著所有規章作業，但「城堡」卻提醒你，你原本相信的世界，可能因為一紙文書就變了。

原本深信的價值觀，可以藉由一道道的行政流程，讓其消失於無形，只剩下不合時宜的你。

如今的中年人，有許多不面對意義的失去，原本相信的政治理念與信仰，原本看似沒錯的道路，走著走著，方向牌卻變了，你原本插旗的位置也被拔除了。曾幾何時有人帶領的寬闊大道成為羊腸小徑，看似還有原來的痕跡，但你的地圖已作廢，你的憤怒與迷惑不亞於電影中的潘乘風，原本說好了的榮譽標準與目標呢？才發現原本跟「說好了的」的那些，只是時代的一點鼻屎大鄉愁。

《拆彈專家2》的深刻與反轉，都在潘乘風的內心，被世界與遊戲規則改寫而被背叛的他，後來看到自己過往的夥伴與女友，都有種疑假似真的不確定。那種社會群體強烈的排他性，讓他對自我的從屬產生了疑惑，人並非非黑即白，但社會有時就是逼得你非黑即白。於是潘乘風的認知開始出現裂痕。

你一步步才知道這部電影編導的羅網精細，他讓你也隨著主角人生大霧的投石問路，開始懷疑起以前的夥伴與女友，甚至開始檢視主角前半生是否太執著於某些信條，而沒發現信條背後的海市蜃樓。到後半連潘乘風自我認知都是個謎，尤其最後夥伴問著潘乘風：「為何你也會背叛你自己？」讓人想到了香港警察的兩面性，也想起人們多想如年輕時的那般相信，卻有如在沙漠裡吃沙當水一般。

被世界與遊戲規則改寫而被背叛的他，後來看到自己過往的夥伴與女友，都有種疑假似真的不確定。

中年「意義的失去」可以用這樣炸彈客與警匪片來描述，而非說教似的，或以文藝片來告訴你，你才知道你彷彿又回到當年港片盛世的懷抱，它們總是自信到可以最商業的方式來滿足你，但那些吃三寶飯的小人物又可以擊中你心房，他們多半沒得選，只能比你更堅強，比你更嘻笑怒罵。哪怕這部片只是香港風采的曇花一現，你都能藉著潘乘風，了解一個被放棄者的不放棄，以及香港這有如卡夫卡《城堡》中K的處境。

然後你或許也因此想起了黃金時期的劉德華與劉青雲，想起我們在迷港片時，世界經濟與民主還在起飛氛圍的年代，或許今日我們都在集體面臨「意義的失去」，我們也都是「潘乘風」，汰舊的流水線沒有因果只有機率。人的信念或許從不該依附在任何組織與主義上，而是記得在時局飄起大霧時，相信自己還有羅盤在身上。

\\《拆彈專家2》預告//

《拆彈專家2》（Shock Wave 2）為2020年香港懸疑警匪動作片，由鬼才導演邱禮濤執導，劉德華、劉青雲和倪妮主演，是2017年電影《拆彈專家》的續作，但採用全新的故事線和角色，與上部沒有關聯。故事描述香港發生連環爆炸案，令全城人心惶惶。前拆彈專家潘乘風昏迷於案發現場，前拆彈專家潘乘風被警方當成嫌疑人。由於清醒後他的記憶缺損，他只能邊逃亡邊追查真相。當具有計畫性的爆炸案又接二連三地發生，真相就越撲朔迷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