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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麗如|玩真的

人在最後一刻在意什麼?在極地博物館闖見痛徹心扉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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詭譎的一年快要到終結,愈到年底愈有某種壓軸大戲要登場的不安。這幾個月我常想起南極,也許是想遁世,也許是因為過去幾次的南極旅程都是在此刻動身。極地的記憶塞滿日常,但看到歐美疫情升溫、南美疫情一路壞到底,各種數據都說明了現在不宜出國旅行,導致我「想遠走高飛」的病日益惡化。本來肖想逃去南極,這幾天已演變到如果能再去一次英國劍橋「史考特極地研究中心」(Scott Polar Research Institute),翻翻那些躺在櫃子裡的遺書也好。(完全出於此刻赴英免隔離的天真想法)

研究探險史的英國歷史學家休.路易斯-瓊斯(Huw Lewis-Jones,著有《航海家們的寫生簿》《探險家們的寫生簿》)跟我說過:「如果要造訪最能代表南極的博物館,那應該就是英國劍橋的史考特極地研究中心。」我曾造訪過的極地博物館,不是接近北極就是靠近南極。挪威奧斯陸的Fram極地博物館(以挪威遠征南北極的「前進號」〔Fram〕命名)、紐西蘭基督城的「南極國際研究中心」都是在冷颼颼的地區,或是靠近大海的地方,往往一離開博物館,就有一種可以被強風吹去極地的幻覺,而「史考特極地研究中心」卻是在英國劍橋,離南極很遠。但此刻,去年造訪陳列南極人事物的這個空間卻異常清晰,更勝過南極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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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路易斯- 瓊斯(Huw Lewis-Jones)是研究探險史的歷史學家,每年都會以極地嚮導的身分前往北極和南極地區。(攝影 / 黃麗如)探險史學家Huw Lewis-Jones,也是一位極地嚮導。(攝影 / 黃麗如)


推開厚重的大門,老舊建築的右邊拱頂是南極地圖、左邊拱頂是北極地圖,我仰望南極的輪廓許久,在它注視下,走到服務台,正納悶門票要多少錢,值班的先生說:「歡迎,這裡免費。」他的笑容與談吐,像一名圖書館員,完全嗅不到極地的氣息。我進博物館看了一圈;兩天後,又情不自禁的走進這間博物館,一看再看,不得不認同Huw所說:「史考特極地研究中心是最有南極感的博物館。」


位於英國劍橋的史考特極地研究中心。(圖片來源 / wiki

若以娛樂性和吸睛度來說,「史考特極地研究中心」超冷感的。反觀,紐西蘭的「南極國際研究中心」有主題樂園的樂趣,是老少咸宜的南極體驗館,你可以穿著館方提供的整套防寒衣物,進入溫控零下8℃、但搭配風速可使體感溫度狂降至零下20℃的風暴室。喜愛企鵝的旅人,在這裡可以輕易地看到企鵝游泳、生活、用餐,仔細參觀一圈,可以拍出很有南極感的網美照。

\基督城的南極國際研究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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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最險惡之旅》,紀錄1910年史考特率領英國探險隊前往南極點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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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位在挪威奧斯陸海灣旁的Fram極地博物館,則展現北海小英雄的榮耀,簡潔的鋼鐵外觀,重現了南極科考中心的模樣。一進博物館,象徵挪威極地探險靈魂的「前進號」(Fram)就在場館的正中央,這艘1892年下水的帆船曾帶著探險家南森(Fridtjof Nansen)去北極、伴著阿蒙森(Roald Amundsen)去南極、在南極點升起挪威國旗,創下挪威輝煌的極地探險紀錄,這輝煌的一刻,也給當時正要奔向南極點的史考特(Robert Falcon Scott)致命一擊:第一個抵達南極點的是挪威探險隊,而不是史考特率領的英國隊。

\奧斯陸的Fram極地博物館/

史考特的探險留下大量的文字和圖片來證明英國的極地科學研究成果與探險的勇氣;阿蒙森則是以幾乎毫髮無傷的「前進號」說明挪威才是極地生存的贏家。「史考特極地研究中心」展示英國在極地探險史上扮演的角色,佔博物館最大面積的是史考特的探險生涯,精確一點來說,是呈現他的最後旅程──前進南極點。就結果論而言,史考特的南極點探險是失敗的,他甚至在此喪命,但這樣悲劇性的人物,卻是南極探險史上的標記。

Voyage of the DiscoveryVoyage of the Discovery

我細細觀察史考特的眼鏡、隨身攜帶的針線盒、茶葉罐、途中所用的杯杯盤盤……他用過的器皿流露著悲壯。其中最吸引我的,是他羅列必帶物品的手寫清單:餅乾幾盒、菸絲多少……,整齊的字跡是對遠方探險的精心估算。他在《發現號之旅》(Voyage of the Discovery)提到:「撰寫極地旅行的紀錄,首要目的就是做為後來旅行者的引用;寫作者主要是寫給步他後塵的人看。」筆記本上鉅細靡遺的數字,其實是給同行者活下來的處方籤,下筆的一筆一畫都是求生的力量。

和史考特遺物相對的展櫃是文件資料櫃,參觀者必須一一拉開每個檔案抽屜。我隨意拉開,看見一張手寫信:「我親愛的威爾森太太:如果這封信到達你手中,比爾和我一定已經一起走了。我們現在已很接近終局,……史考特敬上」模糊的字跡,讓人顫抖。再拉開一個抽屜,又是一張紙寫著:「親愛的鮑爾斯太太:這封信到你手上時,恐怕你已經受到生命中最大的打擊了……」一帖一帖的訣別書,放在一格一格的抽屜裡,每打開一格就是一個傷心的告別,打開另一格,又是另一個心碎的死亡通知。在沒有過多裝飾和體驗活動的博物館裡,這些信件傳遞出人在極地裡絕望而真實的情感。


史考特探險隊在南極點。立者左起:奧茨、史考特與威爾森;坐者左起:鮑爾斯與埃文斯,1912年1月18日。(圖片來源 / wiki


人在最後一刻究竟在意什麼?在資料櫃上方的玻璃櫥窗裡,展示一本小小的聖經,是動物學家威爾森的,薄薄的聖經紙孤獨的面對荒涼空間。聖經是搜救隊在威爾森的帳篷裡發現,那個帳篷也躺著史考特、鮑爾斯,搜救隊拾起史考特寫給隨行夥伴家屬的信,其中一封的開頭是:「致我的遺孀(To my widow)……

在空調完善的博物館裡,模糊的隻字片語震起南極刺骨的風,我離南極好遠,可是卻又那麼逼近。原本以為只是稀鬆平常的文物展覽,竟成了穿越時空的線索,他的字跡像是按鈕,帶著參觀者遠走高飛,闖見痛徹心扉的風景。

在飛行航線不明朗、旅途不明確的此刻,遠走高飛很難,也很簡單。當觸動一個記憶鍵,便墜進乾淨無雜質的時空,再刷了一次旅行。想遠走高飛的病,看來還會糾纏我好一陣子,沒有染疫,但避不了疫情併發症。


作者簡介

資深旅遊寫手。信某香港神婆看著命盤所云:「想要,就可以立刻擁有。」而忽略其他警語。著有《酒途的告白》《極南》《醒來,在地球的一個角落》。 最新作品為《酒途的告白2:喝到世界的盡頭》
個人部落格:享樂遊牧民族
Fb:享樂遊牧民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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