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地話╱珊蒂化
成書前的端午節連假，馬翊航預定了飯店開始他為期三天二夜的閉關趕稿，僅僅得兩千字作結，我細思極恐，朝向一本書的完成之前，又在那之前呢？
《山地話／珊蒂化》後記〈不安好心〉裡，一頭間諜翊航寫在日記的備註：「日記往後推一天，我又寫：『有些時候還必須自沉於水，去那些渣滓裡找最沉的渣滓。』水底與水面的都能寫，我確有這樣的心腸，但也可能高估了自己。」
其後，他生活回池上、建和、初鹿、卡拉OK的田野裡，也在祭祖、遠赴南洋從軍的祖父裡做質詢，雖形跡可疑、不安好心，但他無疑有寫水底水面的心腸，浮出水面的是山地，山地話政治不正、自貼標籤，而自沉於水底的是生活在深海的松鼠珊蒂，珊蒂很正，姿態陰柔、空手道剛強，隔著玻璃罩搖晃記憶，也搖晃透鏡外的世界──這本書宜作萬花筒對待，裡頭動員身體、族群、身分、空間、家族等命題的的交換與詰問，每每搖晃，踩動記憶的離合器，便映照出一幅重新排列組合的繁複形狀：母親習慣光顧的理髮店鏡面下堆疊的獨家報導翡翠雜誌、波士頓中國男人懷裡的寶嘉康蒂、差點誤入阿美族成年禮的卑南族青年、繼母家族裡因閩南語口音露餡的男孩、於軍綠小飛俠雨衣掩護下踩著貓步走秀，在營區的中心呼喊端莊嫻淑淫蕩嬌媚柔軟曖昧……
「我輩慢慢被串流。誰能放我進去倒帶機裡面（一臺紅色跑車，風馳電掣），黑咖啡色磁帶迅疾駛過，時間的胃食道逆流擾亂心腸。誰要長大，就要吃虧。」──〈我的平面（兼立體）生活〉
閱讀這本集子的過程也像游牧在記憶的荒莽草原，跟著躍上馬背，有時也不免險險落馬，好的散文都是心機重重，輯三山地話裡一系列東部時間、空間、乃至於親族的敘寫，差點讓我相信這本書著眼於細微處，輯四不懂要問卻給出直面大結構的結實論述，如〈記憶的女兒〉娓娓道來國家在部落運轉的暴力記憶：「一樣是他們漢人的歌，為什麼有些能唱，有些不能唱？」透過部落孩童的提問重新置換視角與禁忌。〈補修、修補，然後住在自己裡〉藉由平埔族「還我名子」的故事，留心「名」與「實」的咬合不正、一瞬間「翻面成番」的認同經驗，也反詰嚴格區分族群認同所帶來的正統問題──「我們能否讓形形色色，取代堂堂正正？」
這是一部記憶之書，也是一部馬翊航的成長小史，偶爾迷航、偶爾高歌，更多時候酒醉，也常常驚醒、必須宿醉。成長與記憶疊床架屋，斜出來槓上去的，不也命中了──即使是有一些假的，一些真的？臺北近日入秋，敦化南路上的欒樹還未換季，《漢聲小百科》裡最美的一條路也不是敦化南路，敦化南路也並不存在任何檳榔攤，但這本書可以是一座開在任何地方的嫵媚檳榔攤。
洪沛澤
九歌出版社行銷企劃
山地話╱珊蒂化(限量簽名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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