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自1776年打贏獨立戰爭至今，相隔大西洋的英美兩國仍有說不完的愛恨糾葛。只拿這個講堂專業且聚焦的「推理」來說，把「推理小說之父」這個開山祖師名號賦予美國人艾德格．愛倫．坡，是會讓不少英國評論者或委婉或露骨地嗤之以鼻拿威爾基．柯林斯替代。他們振振有詞：如果愛倫．坡貢獻如此之大、影響至深，為什麼世人後來熱烈討論的是英國人亞瑟．柯南．道爾寫的福爾摩斯探案、G. K. 卻斯特頓寫的布朗神父故事？這不是英國一脈相承的偵探推理書寫所致，而且源頭就是那位寫《月光石》、《白衣女郎》的大作家嗎？更別說S. S. 范達因、艾勒里．昆恩、約翰．迪克森．卡爾這些黃金時期美國推理大師，他們筆下的角色更像是英國貴族仕紳而非動輒出拳開槍的草莽美國人吧？
彼時的美國確實較英國遭遇更大的社會困境，1920年施行的禁酒令、1929年發生的經濟大蕭條衝擊了第一次世界大戰後的北美，以藍領勞工為主的普羅大眾想的是先填飽肚子活下去，購買小說是次要的奢侈行為、書中的角色與情節是與現實無關的架空世界，智性解謎遊戲無法滿足更迫切的生理需求──甚至多數人根本沒機會接受完整的教育，他們智識技能的學習來源是街頭上發生的一切。因此，人們不會瞧不起擁槍結黨、販售私酒乃至各種違禁品的幫派分子，對四處亡命的全民公敵抱持一絲浪漫的幻想──政府部門的違紀貪腐也大大推了一把，既有的西部開拓精神也潛藏在每個人的基因裡，一次大戰揮之不去的陰影更是脫不了干係。
有群人原本是稚氣未脫、懵懵懂懂的男孩，戰場或街頭的血腥暴力、意外無情、生離死別，讓他們還來不及探問、無暇理解前一刻發生什麼事、更沒有療傷止痛的喘息片刻，就被逼上也許是單槍匹馬又或者率領小隊幫眾，無視紀律或自訂紀律地殺出重圍，只為了活下去。他們並不奢想名利、縱情聲色，因為曉得死神揮舞奪命鐮刀的呼嘯聲始終在耳邊或遠或近地傳送，殺死敵人的代價是為自己的墓地多掘了一吋深，不必設想著脫罪而安排多麼精緻無破綻的謀殺巧藝，扳機扣下去、拿起手邊最重的東西往對方最脆弱的部位砸下去就是了──
弔詭的是，這才是偵探推理小說中最寫實明確的犯罪不是嗎？這幫英國佬寫的怎能如此輕鬆優雅、疏離不沾染呢？偵探是如此，罪犯也一樣，而且別忘了兩次世界大戰歐陸都是主戰場，人類犯行的極致就發生在自己家裡，怎麼還能關在自家莊園的閣樓點燃壁爐倒杯小酒，無視轟炸帶來的震耳聲響和不時掉落的牆壁泥灰，悠哉地動動灰色的腦細胞呢？
美國革命前奏曲結束，下一回，我們將請達許．漢密特開造反的第一槍！
作者簡介
現任社團法人台灣推理作家協會理事長，長期撰寫推理小說導讀、解說、評論與推薦，並主持講座、讀書會、寫作課程等活動，編有《偵探蒐藏誌》等書，為Readmoo電子書店「閱讀最前線」撰寫專欄、長期策畫博客來網路書店推理電子報。正職為出版社文學小說編輯，工作資歷十五年，曾任城邦出版集團馬可孛羅文化副總編輯、讀書共和國集團讀癮出版副總編輯、新經典文化副總編輯。
台灣推理作家協會臉書粉絲團：https://www.facebook.com/taiwanmyste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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