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某人在街上晃遊,若見了亮著招牌的白鹿洞或十大書坊花蝶館,無需詢問彼此的意見,兩人步伐一致,很有默契地就鑽進去。從櫃子上拉出各自鍾愛的漫畫,翻到喜歡的段落,嘻嘻哈哈地分享。若找到《傳染》,一個心臟停了一拍,一個止住呼吸,因為見著了心中的夢幻逸品,兩個人於是張著嘴無聲地尖叫著。
我和某人,成天專講垃圾話、專做蠢事,我們互為彼此的勞萊與哈台(或瀨戶與內海,或吳兆南與魏龍豪)。兩個人飽食終日、無所用心,愛上這樣一套群居終日、言不及義的漫畫其實也是剛剛好而已。但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人客啊,如果您在二手書店或讀冊看到這套漫畫,能付現就付現,不能付現能刷卡就刷卡,有沒有開發票,發票能不能刷載具都先不要管,這一套漫畫在網路上叫價五千塊,它可是漫畫界的夏宇《備忘錄》啊。
《傳染》為一九八九年到一九九四年,於小學館《Big Comic Spirits》 上連載的短篇漫畫,作者是吉田戰車,五冊單行本至今累計銷量三百萬冊,其書名「伝染るんです。」,乃吉田桑兩位編輯聊天時想出來的,其靈感來當時最夯的富士即可拍相機「写ルンです」(讀音相同),編輯大人們希望這套漫畫可以跟即可拍一樣,傳遞一種輕鬆寫,隨意拍的精神。吉田原本想取名為「スキップ魂」(輕浮魂),因為本身就是一個輕浮的人,連載五年期間,他固定在星期四、星期五作畫,事實上沒有特別想畫什麼,作畫的時間只占一年的七分之二。
吉田桑在日版單行本後記中表示,他畫《傳染》的宗旨是「為了讓讀者懷抱著不安的心情感到迷惑,希望男女老幼都會喜歡」,他說他畫第一冊是極盡胡鬧亂來之能事,第二冊收斂了許多,如果讀者邊看邊微笑地說:「喔,這次沒這樣亂來了。」那他就能感到十分幸福。吉田桑這個話只說對了一半,《傳染》的亂來分非常亂來、普通亂來兩種級別,但不管哪一種級別,都是亂來。
地上有香蕉皮,一個人走過去踩了滑倒,這是卓别林。
地上有香蕉皮,一個人走過去踩了滑倒,這個人剛好失業,並且罹患憂鬱症,這是瓦昆菲尼克斯小丑。
地上有香蕉皮,一個人走過去踩了滑倒,這個人拿香蕉皮罩著小雞雞,假裝是包皮是香蕉皮,跑來跑去,這是臼井儀人。
在吉田桑畫筆下,會發生的情境比較可能會是這樣的:地上有香蕉皮,一個人走過去,滑倒,然後他就死了。事實上,在《傳染》裡,真的有穿著乳牛裝的黑道小弟踩了香蕉皮滑倒,結果大哥貓他一拳說:「你是怎樣!在演什麼古早漫畫啊!」吉田桑空穴來風,即興演奏,相較同期臼井儀人四格漫畫有明確的起承轉合,它顯得更沒有邏輯,更散漫。
《傳染》吉田戰車/大塊文化 UTSURUNDESU. © Sensya YOSHIDA 1990 / SHOGAKUKAN
《傳染》吉田戰車/大塊文化 UTSURUNDESU. © Sensya YOSHIDA 1990 / SHOGAKUKAN
許願要征服世界的少女漫畫女孩,狗酣睡在狗屋冷不防就被路人咬一口,老是說著路人壞話的麻雀⋯⋯它的笑點其實更像是上個世紀九〇年代台灣綜藝節目上愛講的冷笑話?有沒有?《我猜我猜我猜猜》或者是《綜藝萬花筒》一班通告藝人插科打諢的猜謎:跑最快的雞叫什麼名字?跑最慢的雞叫什麼名字?答案:麥克、妮可。因為麥克雞塊(快)、妮可基嫚(慢);綠豆哪裡人?答案:嘉義人。因為綠豆加薏仁(嘉義人)。謎底一揭曉,吳宗憲或阿雅就做發抖狀態,呼喊「好冷喔~~~」
或者有沒有一種可能,其實是《傳染》的大受歡迎帶動了冷笑話的流行呢?
《傳染》吉田戰車/大塊文化 UTSURUNDESU. © Sensya YOSHIDA 1990 / SHOGAKUKAN
吉田桑不厭其煩地玩著文字遊戲,在《傳染》的宇宙裡,有止汗劑就有止抖藥,有酸雨,就有鹼晴。有口紅,就會有鼻紅眼紅眉紅,有卵生的青蛙就會有胎生的青蛙。無聊的冷笑話畫了第一則、第二則、第三則⋯⋯到了第一百則,形成了風格,擁有了態度,呵呵,哈哈,莞爾,噗哧,LOL,就會是全世界最好笑的事,讀者全被他收服。
《傳染》的魅力是只能意會,不能言傳的,像是漫畫中有露著小雞雞跑來跑去的男孩武弘,他在家都會跟父親玩「呼嚕哄」,當他正要向老師解釋「呼嚕哄」是什麼遊戲?漫畫格框之外咻一聲,父親射來一隻箭,把男孩射死。追究《傳染》的意義,就跟哲學家探究人生的真相很可能是一種徒勞,你不明白這個有「漫畫界卡夫卡」之稱的漫畫家為什麼要讓祕密太太蒐羅各式各樣的增高鞋墊,然後半夜套到親朋好友腳上;你不明白為什麼外星人兄妹正美和廣美會以為春暖花開的地球囔著好冷好冷就是一種禮貌,就像你不明白在現實人生中,你這一秒正在LINE說老闆壞話說得興高彩烈,下一秒就把對話內容傳到公司的群組上,你不明白你存了很久的錢買了那個貴33的耳機,在出貨後就下殺五折。然後面對這些無言以對的尷尬時刻,你笑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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