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b Dylan / Dylan(巴布狄倫 / 狄倫(2007超重量級精選單CD版))
伍迪.蓋瑟瑞 / 美國民謠傳奇 (180g 2LP黑膠唱片)
一個創作者的厲害，大概早年就可看出端倪。從Bob Dylan早期的臨摹方法，不僅有助於理解Bob Dylan的創作，也可脈絡化他與當時紐約民謠圈的關係。Bob Dylan於1961年1月24號抵達紐約，短短不到兩個月，揭示了他後來的民謠之路。這首〈Hard Times In New York Town〉是Bob Dylan到紐約後不久寫出，容易聽出Woody Guthrie的影響。當時他不滿二十，已把Woody Guthrie的歌唱得滾瓜爛熟，並熟讀他的傳記《Bound for Glory》，還學了一大堆各地民謠。
Woody Guthrie / Dust Bowl Ballads
所以Bob Dylan是帶著全副武裝進紐約城的。Bob Dylan為什麼去紐約？故事都說是追尋偶像的腳步。一則40年代初Woody Guthrie在紐約錄製了專輯《Dust Bowl Ballads 》與歌曲〈This Land Is Your Land〉，皆是傳世之作；二則Woody Guthrie晚年待在紐約的醫院，Bob Dylan欲親訪之。但以他的天分與企圖，即便不為Woody Guthrie，他也應該去。紐約當時位處民謠復興運動的最前線，聚集了眾多佼佼者，到處是歡迎練身手的Cafe，鄰座搞不好就是求才若渴的某唱片公司製作人、星探。此外，紐約還是當代前衛藝術的實驗場，乍聽好像與形象傳統的民謠不相干，可是很快便會影響Bob Dylan的藝術路途。
這首歌詞不怎麼樣！Bob Dylan所講的東西，任何人去紐約晃個一兩天，就可以掌握到。紐約有什麼？華盛頓高地、哈林區、很高的帝國大廈。基本上跟觀光客看到的差不了多少。可是，Bob Dylan很快便掌握到一種簡單的說唱形式，每一段後面都是〝It's hard time in the city, living down in the New York Town〞。他已經抓住某種民謠的演唱方式，這是其一。其二，基本上兩句兩句押韻。形式與韻腳；他從基礎方法下手。
Bob Dylan在紐約待了76天後回到明尼蘇達州，新增的演唱功力把家鄉的民謠圈朋友嚇了一跳；他們見證了Bob Dylan的突飛猛進。這件事既說明他個人的天份與努力，也點出了紐約磨練藝術的魔力。
下一首歌Bob Dylan很少唱，歌名叫做〈He Was a Friend of Mine〉。
歌詞簡明，就講一個朋友生性單純，沒傷害過任何一個人。有趣之處是Bob Dylan選這些流傳已久的美國民謠，去揣摩和臨摹演唱手法；我們不妨上網聽聽更早的Lead Belly（鉛肚皮）版本。
鉛肚皮 / 《最佳精選 (他的吉他、他的歌聲、他的鋼琴)》與《演唱美國民謠藍調曲集》雙專輯 黑膠)
Lead Belly是優秀的藍調歌手，但他更重要的是做為窗口的角色。Lead Belly早年與Woody Guthrie及左派民謠歌手曾有長期合作，藍調對於40年代民謠運動的影響，有很大成分透過Lead Belly的傳播。這首歌是監獄民謠。美國民謠有很多來源於監牢，尤其是美國南方各州關押眾多黑人的監獄，出了非常多藝術性高超的藍調歌手。1930、40年代，有幾個重要的民謠收集者專跑這些監獄錄歌，這首就收錄其中。他們後面有美國國會圖書館的出版支持，形成民間與公部門的合作生態。
巴布狄倫 / 同名專輯(2018黑膠LP)(Bob Dylan / Bob Dylan)
Bob Dylan / Bringing It All Back Home(2015 Vinyl)(巴布狄倫 / 一掃而空 (LP黑膠唱片))
因此，Bob Dylan開始臨摹民謠之時，已有各式各樣的田野錄音出版品，比如說《Archive of American Folk Songs》，非常有系統的圖書館級錄音。所以美國民謠復興運動，是有一整套社會、文化系統在支持。比起40年代，50、60年代的東岸民謠歌手還有個不同，就是他們被來自歐洲的流亡前衛藝術家包圍，受到強烈而多樣的表現形式刺激。聽聽兩位當時跟Bob Dylan混在一起的白人歌手，當可感受到他們誇張的演唱企圖。第一位是Eric Von Schmidt。Bob Dylan的1964年專輯《Bring it All Back Home》封面中有4張黑膠唱片，最上面一張就是他的藍調專輯，當時此人混跡哈佛校園附近的咖啡館。第二位Dave Van Ronk也是民謠歌手，他在紐約的寓所幾乎是小型民謠圖書館。以傳統民謠而言，這兩人的演唱方式可謂古里古怪。但只要比較Bob Dylan的第一張專輯，可知兩人對他的影響。
《Bring it All Back Home》封面中的4張黑膠，紅圈處就是Eric Von Schmidt的藍調專輯。
如果硬要用某種當代藝術的方法論去講這種的演唱方式，我們也許可以說，通過Bob Dylan或是像類似這種歌手的演唱方式，美國民謠溢出了傳統範疇，開始表現主義化了；下一首歌〈Man on the street〉可為例證：
歌中所述，跟一千三百多年前杜甫所寫的「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是類似的街景，因此我把歌名譯為〈街有男屍〉。Bob Dylan唱這首歌時，情緒顯得克制而疏離，明顯不同於前面兩位白人民謠歌手的外放型情感表現。根據Bob Dylan後來的自傳，這種演唱方式與布萊希特（Eugen Berthold Friedrich Brecht, 1898-1956）劇場的影響有關。Bob Dylan初到紐約熱戀的義大利裔女孩蘇西（Suze Rotolo），當時在紐約的劇場工作，負責布萊希特劇（極可能是三便士歌劇，The Threepenny Opera）中的場景跟道具。Bob Dylan幾乎每天去探班、看排練。Bob Dylan震撼於劇中間離的歷史批判方式，以及混合著德國酒肆音樂與爵士樂的音樂風格。所謂間離（或疏離），簡單說叉開觀眾，不讓他們把個人感情浸入劇中。
1963年發行的《自由自在的巴布狄倫》，
封面上的女孩即是當時女友Suze Rotolo。
搖滾記：Bob Dylan自傳
有人形容布萊希特方法論的影響是讓劇場從此由A走到B；A是亞里斯多德，B是布萊希特。所謂亞里斯多德式的戲劇表演方式，基本上是通過情感傾瀉的方式，把觀眾吸進來，讓他們的心靈得到洗滌；可布萊希特卻主張，觀眾不應該進來，他們應保有距離，維持思考與行動的主體。
回到〈Man on the street〉。路邊有位遊民躺著不動，警察走近，用警棍戳了兩下，確定凍死了，把他拖走。Bob Dylan客觀地講述，沒有常見的人道主義式同情，你因而讀出日常事件的殘酷性，促使你去思考背後的脈絡。從這裡，我們可以說，西方民謠史中的B發生了，這是流行音樂史的大事。
鍾永豐
詞作者，與歌手林生祥合作七張專輯，得過多座金曲獎、金音獎，並兩獲金曲獎最佳作詞人獎。「巴布．狄倫歌詩集套書」譯者之一。著有《菊花如何夜行軍》。
巴布.狄倫歌詩集套書
菊花如何夜行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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