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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較的尺度──經濟史家彭慕蘭《大分流》看待世界的方式
作者:洪仕翰 / 2019-07-09 瀏覽次數(8903)
經濟史家彭慕蘭(Kenneth Pomeranz)的《大分流:現代世界經濟的形成,中國與歐洲為何走上不同道路?》是一本重量級的經典。這本出版於2001年的皇皇巨著之所以近20年來都歷久彌新,並不只是因為彭慕蘭是美國史學界唯一一位兩度榮獲費正清獎榮譽的學者,還是因為這本經典所叩問的主題(一如副書名所示)在今日世界依舊重要,才得以憑藉翔實的跨學科研究而在史學與經濟學界占有一席之地,並成了一座任何想探索此主題的人都無法避開的高山。
那麼,身為本書的編輯兼讀者,在攀登這座已經有無數前人走過的高山時,又看到了什麼樣饒富興味的風景呢?
在現代世界經濟的形成過程中,中國與歐洲為何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大分流》不是市面上第一本試圖回應這個問題的著作,但本書所呈現的圖像卻與其他作品大異其趣。
最先抓住我目光的,或許還是彭慕蘭使用的「比較尺度」,或說比較方法。彭慕蘭問:在探討東方vs西方的問題時,我們應該要拿什麼單位來比較?又該站在哪一方的角度來進行探討?
首先,是比較的單位。傳統上,人們常拿當代「民族國家」作為比較與討論時的單位。於是英國被直接拿來與中國、印度或日本比較;然而,彭慕蘭認為國家並非理想的比較單位,因為烏克蘭與荷蘭之間,或是整個印度和英格蘭之間,根本不具可比性。
比較理想的做法是,拿國土、人口或內部多樣性上較為相似的地方來做比較。而這也是彭慕蘭在本書中挑選「英格蘭」與中國的「江南地區」來比較的主因。
其次,是比較的主客體問題。過往許多東、西比較的研究,多從歐洲(與英國)的觀點出發,尋找歐洲擁有、而世界其他地方沒有的因素,或是尋找英國擁有、而歐洲其他地方沒有的要素。彭慕蘭認為,這樣的比較方式容易懷有歐洲(英國)中心論的偏見,因為我們很容易就因此把歐洲或英國那一方,視為「正常」,並把被拿來比較的其他地方看作「異常」。
更為理想的作法,應該是從比較雙方各自的角度出發,看到彼此的「不同」,而不是把其中一方視為常態。我們不只應該從英國的角度去看中國的長江三角洲地區,也應該反過來,從中國的江南去看英格蘭。
彭慕蘭將這種雙向的思考方式稱為「交互式比較」(reciprocal comparison)。
這種方法使得彭慕蘭在呈現筆下的世界時,多了分過往作品沒有的「相似感」。因為過去作品在探討類似議題時,往往只把重點擺在東、西方的「差異」之上,強調西方(英國)與東方(中國)間的差異有多大,無論那個差異是在觀念、制度或環境。西方保障財產權,西方有活絡的市場經濟與法人組織,西方在科學技術上領先,西方有更好的生態環境;與之相對的,則是東方的匱乏與不足。
儘管彭慕蘭並不否認差異的存在,但他所描繪的世界卻意外的相似。就像陳國棟老師在〈導讀〉中說的,「分流」一詞帶有「本來走同一條路」之意。在彭慕蘭筆下,讀者反倒能夠看到東、西方在各個面向的相似之處。若以書中花最多篇幅著墨的英格蘭與中國江南為例,兩地老百姓的平均壽命、資本積累、人口成長速度、營養與生活水平都相去不遠,更面臨了同樣的資源限制與生態困境。
至少截至十八世紀前為止,西歐人並沒有比較富裕、比較長壽或比較有活力。西歐的技術與中國雖有不同之處,但各有擅場、誰都沒有絕對優勢;而被許多學者推崇的商業社會或資本主義消費習慣,更不只是西歐所獨有,甚至中國某些地區還比西歐更接近經濟學的理想模型。
彭慕蘭透過「交互式」的比較尺度,同時從比較雙方的角度去看對方,看到雙方其實有著比原本想像中還多的相似之處。或許,也正是書中所描繪的這種相像,才讓日後走上分流的現象顯得更加迷離與誘人,也強化了彭慕蘭書中提問的懸念。
如果兩地的條件這麼相像,那為什麼工業革命是出現在英格蘭,而不是中國江南?如果讀者想和彭慕蘭一樣試圖跳脫西方中心論的話,也可以把問題反過來問:英格蘭為什麼沒有和中國的江南一樣,走上勞力密集的死胡同呢?
答案就在書裡,不妨翻看看經濟史大師是如何找出導致「分流」的關鍵因素。畢竟,山還是要自己爬一遍才過癮,對吧?
洪仕翰
衛城出版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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