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轉動」系列講座第二場,「轉動的閱讀時光」,邀請李偉文及吳曉樂對談。身為兩個女兒的父親,醫生作家李偉文除致力閱讀推廣,也長期關注教養問題;吳曉樂出版《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呈現以往較少被關注的教育問題,引起社會關注;兩人從閱讀啟蒙,延伸教育議題,也提出實用建議給讀者們。
攝影:吳景騰 資料提供:台北文學季
閱讀的啟蒙
李偉文:
那個年代,閱讀是一件很自然而然的事情,雖然現在把閱讀看得很偉大、神聖、重要、必需,可是在那個時代閱讀就是唯一的娛樂,差只差在讀的是正經的書還是不正經的書,對不喜歡讀書的人,看不正經的書,也不過就是漫畫或武俠小說而已。
我小時候住在台北最熱鬧的地方萬華,借書還是一樣很困難,要走很遠的路才會有一個圖書館,且那時候還沒有開架式,得要查書卡,一次還只能借兩本書。所以在書很少的情況下,我是用自己當班長的職位去同學家拜訪,把同學家的書分兩堆,一堆看過,一堆沒看過,然後跟同學交代,分好的不能弄亂,每天在沒看過的這堆拿五本帶來學校,看完再還,要同學把看完的書放另一堆,免得重複。
但同學的書還是有借完的一天,且在學生時期,我其實一直很嚮往自己有專屬的書架放自己的書,我的家庭雖不算富裕,但還是會給我零用錢去買二手書,讓我擁有自己的書架。
這些都是現在年輕人很難想像的,在閱讀資源這麼匱乏的時代,我們非常渴望閱讀,從閱讀來看見世界,可是現在,看書都還可以拿到獎品的時代,大家反而不看書,這是很可惜的。
吳曉樂:
對閱讀的印象,是從母親身上來的,因為母親國小畢業就被迫中斷學業去工作賺錢,長大後想圓滿以前人生的遺憾,其中一件事就是讀書,所以那時我母親會帶我去很多地方,去體驗溜冰,安排很多有趣的活動,但最後一站一定是以書店結尾,因為那就是我母親識字的開始。
我記得以前自己曾因為想要一個388塊的芭比娃娃哭鬧了好久;但對於書,母親完全不多問,雖然一套書可能要500塊,但她會毫不猶豫地買下來。
攝影:吳景騰 資料提供:台北文學季
把診所變社區居民的圖書館
李偉文:
我會開診所跟成立「荒野保護協會」有關,因為籌備時我還在醫院工作,常碰到請假問題,醫院請假得找人代班,還要拜託同事徵得長官同意,所以乾脆自己開診所。診所變圖書館是因為我自己愛買書,婚後太太說家裡到處堆滿書,沒地方走路,後來想到診所空間夠大,於是把診所弄成社區圖書館。
我當時每月編列兩萬元預算買書,讓診所維持四、五千本的量,某方面這算是我的私心,因為我一直夢想擁有很大的圖書室,診所變成社區圖書館其實是完成了這個夢想。一開始借書的人很多,但現在借書的人減少很多,在智慧型手機出現後,所有事情都被綁死,人的時間有限,一天就24小時,基本上已不太有人有時間看書,借書的人銳減,目前只有熟悉的老朋友或老病人,才會來診所借書。
作品帶來的壓力與助力
吳曉樂:
《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引起非常多讀者反應,這件事對我來,壓力和助力並存。有次到國家圖書館的經驗讓我印象深刻,因為國圖場地是每個人的位子前都有麥克風,站在台上有種被質詢的感覺,當時有位女士問說:「你覺得像我的兒子上大學後,不喜歡回家,跟妳這本書有什麼關係?」突然間我好像變成所有「孩子」的代表,必須面對面對這一切,如果有小孩子跟父母之間相處不愉快,我就成為一切的箭靶。
但是,其實我是挑戰了非常根深蒂固的概念,也就是「天下沒有不是的父母」,父母對自己再怎麼差,也都是對的。可是我一直覺得,真的是這樣子嗎?可能我是讀法律的,法律有個很重要的部分,是要去辨認兩個個體間的權力地位,權力高的跟權力低的。
當時教授講,在高權下要去反省自己對地位低的人可能產生的影響。不過回到現實生活,我感受是根本沒有人在反省這件事情,那時候我每天都覺得很矛盾。
不過,有次在公視首映會上,有位先生走來,問我是不是作者,我原本以為他是要來表達對書的不滿,沒想到那位先生跟我道謝,因為他的小孩想讀表演藝術,但他不認為孩子能接到戲,但因為這本書,他才有機會了解他的孩子,孩子也有機會證明自己。
那次之後我也才發現,父母會想管孩子或想引導孩子往另外一條路,多半是因為他們很害怕,如果走另外一條路,此路不通的話,他們可能要負責任,因為當今社會就是這樣子,一個小孩子一旦沒有活得順暢,人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背景,卻沒想到其實在目前現在社會環境下,家庭能扮演的角色一再的被稀釋。
攝影:吳景騰 資料提供:台北文學季
家庭教育最重要的事情
吳曉樂:
很多家長覺得小孩子面臨非常大的誘惑,因為小孩寧願滑手機也不一定想跟別人講話交流,不過,其實父母也有同樣傾向。
有家長問,要如何讓孩子多讀書,我當下就回問:「請問您最近一次看的書是什麼?」家長就覺得我怎麼問這樣的問題,但其實教養無所不在,小孩子都很敏感,他們會看父母跟他們交流或溝通的方式,或是父母透過什麼方式取得資訊,孩子們會去複製父母的行為模式進而嘗試。
所以,當父母都一直在看電視滑手機,然後跟孩子說快去讀書,對小孩子來講,其實內心會覺得,有一天當自己變成大人,也要坐在電視前然後吼自己的小孩子快讀書,但這其實並不正常。
李偉文:
延續曉樂說的,大家都知道一句很浪漫的話,「孩子是看著父母的背影長大的」,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意思是說,12歲以前的孩子會聽你講話,但到了青春期後,他不會聽你講話但會看你的表現,看著你的背影,看你如何面對這世界。
所以今天很多父母在孩子到青春期時,跟孩子互動變差的原因,甚至在小學、幼稚園階段原本很貼心很黏人什麼都跟你講,但到青春期卻什麼都不跟父母講,其中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孩子根本瞧不起大人,為什麼瞧不起?因為青春期的孩子最痛恨虛偽的人,最痛恨說一套做一套。
意思是說,父母經常跟孩子講一大堆不是真實的話,包括人生的很多態度,但青春期的孩子跟小學生不同,小學時,父母要給孩子正面、樂觀,但青春期的孩子自己會思考,就要跟他一起面對世界上的不公不義,這世界真的有大欺小、強欺弱,跟孩子一起面對這些事。
父母必須承認有這些東西,孩子才會把父母當成同一國的人,父母也才能跟孩子分享要如何面對?如果我們不承認,那要如何協助孩子?當大人自己都不承認,孩子還是必須一一面對這些邪惡、面對不公不義,但因為父母不承認,所以孩子遇到問題時就不太會和父母求救。所以,在孩子不同階段,父母採用的應待方式是不一樣的。
家庭教育最重要實就是親密感。因為孩子有沒有成就,牽扯到很多因素,運氣、人力、機運,這些都不是父母能掌控的,但不管孩子有成就沒成就,他一輩子都很孝順,一輩子都跟父母很親密,那父母也會覺得有孩子還真不錯。所以在有限的時間裡,透過各種方式跟孩子保持心靈上的溝通,建立彼此的親密感,我想這是父母最值得的事情,也是任何父母都可以做到的事情。
以電影建構和孩子對談的橋樑
李偉文:
假如有機會跟孩子一起看電影,我會建議看紀錄片,像曉樂的作品某種程度也算紀錄片,因為是基於真實故事改編而成的。我覺得好處是,在孩子成長過程中有非常多不同的困境,而家長有時候會想透過教育的影片來告訴孩子一些事情,但孩子其實很快就能了解我們的動機,孩子心裡會想:「你又想教育我,又想教訓我。」所以一開始孩子就產生了防衛心,孩子根本不想跟你一起看,當然也就不用談看完電影之後有什麼收穫了。
所以我覺得只要不是以這方面角度切入,不管是紀綠片或是商業片都能夠和孩子有良好的互動。舉例來說,《三個傻瓜》對中學生來講就非常有趣,裡面也有很多大人可以反省自己的部分,裡面有提到對青春期的孩子來講最珍貴的友情,也有對知識、功課還有對家長期待的探討。
我認為假如父母願意跟孩子一起看《三個傻瓜》,透過了解電影中三個人面對不同的困境,可以找到每個家庭面對孩子不同的紓解方式。所以看電影是一個非常好的機會,電影不僅好看,而且我們也願意透過影片反省,透過影片跟孩子互動,孩子就會覺得這樣的相處是很有趣的,於是很樂意跟我們分享他們的觀點。
吳曉樂:
我也非常推薦《三個傻瓜》,記得在很久之前,我人生當中發表的第一篇影評可能就是《三個傻瓜》,另一部我非常推薦的電影是《進擊的鼓手》。
這部片大致在講一個男生對節奏跟打鼓非常有興趣,他遇到一個很嚴厲的老師,教導的方式就是羞辱,一旦他覺得主角沒有在對的軌道或是他看不順眼,他就直接拿椅子砸人。那時候我印象非常深刻,很多影評說由此可知天才要被逼出來,要遇到天才一般的老師,但我覺得我們有一種非常奇怪的文化,一種「吃虧就是占便宜」的文化,有人揍我有人羞辱我,現在我成功了難道對方沒有功勞嗎?可是後來我發現,我真正要感謝的不是毆打我的人,我真正要感謝的應該是克服這一切的自己。
在《進擊的鼓手》裡有另一個畫面是老師以前曾害死過學生,這讓我想到通常在這樣的高壓教育下,有人會成功也有人會失敗,失敗的人他們沒有臉、沒有聲音也沒有名字,因為會出來說話的人,都是說因為當初被這麼嚴酷、殘忍的教育,現在才能活得很好,所以,你要活得很好才夠格出來講話,那些活得很差的人,就有種白白挨揍的感覺,你也不好意思說出來,就是一種倖存者的迷思。
我有時候會想,如果今天我把一個人送去這樣子的場合,他非常的僥倖,他也非常的突出,那也就勉勉強強接受他挨了這麼多打,可是如果今天他甚至連命都沒了的話,我還有辦法去樂觀地看待這一切嗎?
不斷學習互動,找出親子最佳互動
近兩個小時的對談,李偉文與吳曉樂,從切身體會及實際投入教育現場,分別從父母的角度,也從小孩觀點,提出現下親子互動及老師和學生之間的種種現況。到底父母親是教練還是啦啦隊,其分寸拿捏並不容易,但是,相信父母親都是愛孩子的,無論是哪一方都需要不斷的學習,進而發現最適切彼此的互動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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