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界啊!我沒有什麼本錢跟你齜牙裂嘴的搏鬥,
但我仍有一支筆來當小刀,以為陰暗可以被我劃出一道一道縫隙來。讓那裡透出來稀微的光,能刺眼出我久違的眼淚。
一起敬這殘酷又美好的世界吧!
它被我們搞壞了,但我們仍有傾斜看它的角度,一眼認出它曾經的美好,於是抱得滿懷,即使即將失去。
這就是電影存在的理由,紀念我們所有可能失去的美好,還有我們曾經被拍下的純真。
※本文可能有劇透,請斟酌閱讀
以往控制女生的教育,總拿美夢來餵,而某些被夢養大的女性,往往執念甚深,最後只剩一念想來控制他人,將其拖入自己的夢,過得空泛,便抓別人的日子來啃,吃不飽又空虛。人都說浮生若夢,葛莉塔的人生就是一場驟然清醒的噩夢。
不知為何,古時候說故事的除了教忠教孝的題材,總愛講女人的執念。那執念起先也不大不小,但如同小刺在喉總不對勁,彷彿衣服上有點咖啡的污漬,清出來才發現是陳年的,也不過是半顆米粒的大小,別人可能也看不出來,但那件畢竟是自己喜歡過的衣裳,那一小點日後竟死死生了根,不過不是落在那件衣服上,是落在那人心頭上。
講起來,引發點都不是什麼大事,心頭的大事總是因為一點不足為道的而爆發出來,如同經年的寂寞,爆發時總是混了泥沙又開了閘門一般。電影一開始如此節制,一如伊莎貝雨蓓給人的感覺,充滿金屬光澤的地鐵站、清冷地下燈光、中央調控的氣溫,人的情感都收的好:如同放在夾鏈袋般的穩妥。你不知道這城市的血盆大口在這門開開合合之間,等著在這規律之中一無所察的獵物。
你不知道這城市的血盆大口在這門開開合合之間,等著在這規律之中一無所察的獵物。
這電影主要是蔓延了一種氣氛,故事只是一個引線,試探有誰會隨著毛線球滾落的線頭走著,以為無傷大雅地捲起,之後捲入另一頭人內心的漩渦裡。
故事也不是沒瑕疵的,如同影集《安眠書店》,瑕疵跟單薄就擺在那裡,但身為一個都市人,你早已習慣從門的貓眼望出去的景象,也早習慣針眼與監視器放出來的方格畫面,那是一種長廊與管軸的設定,充滿死角且無窮無盡的延伸。這種種設定都在提示這城市是不安全的相對於你的安全,也同時勾起你的好奇心,因為大門貓眼的設定,是老鼠之於紙迷宮,你還是會往前跑,你不知跑向哪裡,景物也一致,你被這樣設定了自己的視角,想探尋這樣貌一致的盡頭是什麼。
這如同電影一開始伊莎貝雨蓓飾演的葛莉塔踏出地鐵站的步伐,配著跟周遭鋼筋景貌截然不同的老派情歌,是如此寥落地唱著:「你在哪裡,失去你,我的心都沒了,而你在哪裡?」那老派優雅的步伐、悠然的眼神、過度清瘦的年長者背影,是這城市的影子、無法消化的寂寞。「你在哪裡?」問者表現出的是風吹棉絮的無根,寂寞是血盆大口,把這像一線影子的女人就含在嘴裡,同時像壞掉的唱盤播放著:「而親愛的,你在哪裡?」
這是城市怪談的美學所在,多年來城市怪談從來不勝在故事,而是午夜的電話鈴聲、長廊後的水滴聲、路燈明滅不定的未知。雨蓓這次化為紐約這大城市的種種未知,在街角收網人的寂寞。她不像個人,而像一個被掏空的宿主,裡面什麼都沒有,寂寞敲鑼打鼓的操控這布偶,是任何都市都有的空殼人。
來自波士頓的女孩在地鐵剪到皮包。決定親自送還失主。
至於為何那女孩撿到包包不直接交給服務台,像我這種心眼窄小的都市人來看,這來自波士頓的女生太無防人之心,但這剛來紐約的女生有熱心何嘗不好,這有點像在看迪士尼卡通那隻老鼠為何總能篤定逃過貓爪子一樣,給了觀眾癮頭,嗜看城市怪談觀眾,通常不是覺得另一個主角可憐,雖會緊張但反而覺得小女孩更像個實驗者,代替我們去轉彎看看城市另一頭有什麼,在這城市明亮的框格之中,相對在暗處流動的是什麼?
當然這樣的小紅帽跳跳蹦蹦地碰到大野狼的故事,最考驗的就是伊莎貝雨蓓的反派演技,她照例是水靜流深地讓你毛骨悚然,毫無破綻的優雅氣質、一絲不苟的配件衣著、帶著歐洲舊式情調的淑女風範,加上在鋼琴前無可挑剔的閨秀坐姿、溫婉的語調、做薑餅的細工,除了她那古早歐風的形貌,讀不出她重重裝飾下的任何情緒。
雨蓓這次演出的是「裡面的空空如也」。
她所呈現的悲傷,像音樂盒的發條娃娃,熟練地披上一件喪偶的悲傷,之後訴說著她女兒遠在巴黎讀書的思念之情時,如同再披上了一件極厚重的毛毯,她就被悲傷壓在下面,你挖鏟不出她的其他人性,彷彿悲傷是她驕傲的徽章,你這才看出雨蓓這次演出的是裡面的空空如也,跟雨蓓最經典的《鋼琴教師》節制中的風暴不同。這葛莉塔是活得像鬼的人,必須找尋新的「陪伴」,才能蒙蔽自己生命的時空已跟這世界錯軌的真相。
影視歷史中最深的驚悚,不是怪物現形,而是有什麼坐落在那裏。就如同經典《驚魂記》,你遠看是個汽車旅館,但近看是一個被景貌吃掉的人,《驚魂記》的諾曼是靈魂被成長時空生吞活剝;生命無法往前卻繼續活著的人,而這部電影的葛莉塔,在某個時期心智也被摧毀了,只剩寂寞堅硬如石,壓死了她最後的靈魂,於是她扣押了自己的親生女兒,竄改別人的人生當自己俘虜,週期性在地鐵觀望誰跟她一樣孤單,以親切的長輩樣貌找尋內在脆弱者。電影裡不斷穿梭的李斯特的〈愛之夢〉、輕嘆愛的老爵士樂,如風迴盪著,彷彿葛莉塔是一個空間,而非人,她就坐落在那裏生苔了,活脫脫一幢空屋的代言人。
一個被過去追上的人,總好把別人也扣押在自己的過去。但她看起來是如此平靜,不同於這城市的浮躁,一邊是光是靠手機打卡與簡訊維持關係的單薄與喧嘩,另一邊是在那城市活得形同廢墟的人,這部電影裡的靈魂殘破何止一種景致,寂寞吃人有時蠶食,有時鯨吞,人在這城市裡閃爍,浮在夜色裡的也不只她一個。
這部電影讓人想到《醜聞筆記》裡茱蒂丹契演的女老師,眼紅著他人的人生,自己的人生則空作擺飾,也讓人想到《令人討厭的松子的一生》,那女生過多的愛淹沒了自己,除了自我獻祭,她不知生命有何憑證,也讓人想到《無人知曉的夏日清晨》的那個母親的心不在焉,總生活在遠方的她,生命有哪一刻能真實落腳?
以往控制女生的教育,總拿美夢來餵,而某些被夢養大的女性,往往執念甚深,生命的大風也吹不散,最後只剩一念想來控制他人,將其拖入自己的夢,吃得一地敗落,吃光了自己的人生,便抓別人的來啃,總吃不飽又空虛,這在邪教的簇擁者身上也常見到。
他人是浮生一夢,她們是夏之知了,連夢都沒有。那窮於情緒勒索的,那終日控制他人人生的,人生只是盹了一下,哪能奢談是場夢一般可大可美呢?
《侵密室友》(Greta)
《侵密室友》(Greta)由《冥王星早餐》知名導演尼爾喬登Neil Jordan自編自導的暗黑之作,描述善良女孩法蘭西絲(克蘿伊摩蕾茲 飾)在地鐵上撿到一只手提包,歸還皮包時結識了熱愛古典樂的鋼琴教師葛莉塔(伊莎貝雨蓓 飾),同樣失去至親而孤單寂寞的兩人,一見如故,迅速成為如膠似漆的親密好友,某天法蘭西絲卻發現葛莉塔竟有著不為人知的駭人祕密,因而想要逃離她,但葛莉塔用盡一切恐怖手段,就是要她一輩子陪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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