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以威專欄∣再見，和樂】06：暫時畫下的句點

2009年，我的爸爸賴雲台離開。我寫了一本書《再見，爸爸》，紀念跟他的相處時光。我邊寫邊哭，把美好回憶化作文字，貼在臉上感受它的溫度。
這樣的書一輩子寫一本就夠了。
隔了9年9天，大兒子賴和樂離開我，他1歲5個月大，已經會在我喊「樂樂」的時候回頭看我。他還會玩捉迷藏、咬蓋子、聽音樂點點頭。他將來一定還會更多、更多。
只是，暫時沒有將來了。
再見，和樂。
先跟你說掰掰，但我們一定會再見面的。                         　　　　　　　　　　　　　　　　　　　　——賴以威

很抱歉，關於樂樂的故事我們要暫停一陣子了。

九年前父親過世時，我立刻寫下與他相處的點點滴滴。
「你還記得小時候你……」
我跟爸爸都很愛回憶，平日常拿往事作為談天的素材。喜歡回憶的人必然知道，回憶是不可靠的。被憶起的過去將如同玉石一樣，經過撫摸後綻放光澤，更容易被想起，一次次更加美麗。但還有很多很多沒被拾起的部分，將逐漸下沉，最終沉澱在深海底部，怎麼也打撈不起來，彷彿不曾發生過，從此再也想不到。我很貪心，希望保留住所有跟爸爸的回憶。所以我要寫出來，趁著它們還沒沉得太深，趕快把從腦海裡運出來，用（只能表達出幾分的）文字裝箱。

書寫的過程既難過又有意義，會想起遺忘許久的小事，用不同角度的看待過去父子相處的過程，更了解爸爸的用心。更重要的，能讓更多人認識爸爸，知道他是一位多麼有理想的老師，多麼呵護子女的人父。

基於同樣的原因，我寫下樂樂的故事。然而，撰寫時我發現自己只能像考古探勘初期一樣，挖出一大堆陶碗、雕像，呈現在大家面前。每一件古物（回憶）對我而言都是極其重要的、跟樂樂一起擁有的寶物。但我無法做好導覽，無法把和樂樂相處的過程抽象化，從中提煉出深層、富有意義的體悟。花時間在這上面，同時也影響了我的挖掘工作。

於是我決定先專心做一件事，繼續在自己的電腦裡，以流水帳的形式保存跟樂樂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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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說最近的生活。
樂樂因為不知名的原因，忽然離開我們已經一個多月。從腦波停止那天算起快兩個月了。這段時間我常常看樂樂的照片。偶爾跑步經過我們散步的地方，我會用手機放他的影片，聽著他的笑聲，彷彿好像他就在旁邊。思念是一把兩面刃，既能帶你回到快樂的過去，同時也殘酷的提醒你現實已經不再美好。
樂樂離開的當下，我擔心樂樂不能照顧自己，我又聽不見他的哭聲，看不見他伸手討抱抱的樣子。
我得去陪他，我得繼續照顧樂樂。
我滿腦子都這樣想。

如今，我做研究、教書、宣傳寫兩年的數學故事書《數感小學冒險系列》，偶爾打電動、看連續劇。我依然活在這個世界上，而且活得好好的。我依然很擔心樂樂，常想起以前假日工作，託母親照顧樂樂，關上門時，最後看到的是樂樂哭哭不要我出門的表情。

樂樂，爸爸以前跟你說對不起，現在還是得說對不起，因為爸爸還有很多事情，如果爸爸現在就去陪你，會有更多人難過傷心。樂樂雖然小，但爸爸知道你很懂事，可以理解的。而且樂樂那麼討人歡喜，一定很快就好心人來陪伴你、照顧你，爸爸還有拜託爺爺跟曾祖父，他們都答應了，會先來幫爸爸照顧樂樂。
要辛苦樂樂，趕快找到回家的路，再回來做爸爸媽媽的兒子。這是我們最快重逢的方法了。

當一個不能任性的大人，好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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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虔誠的宗教信徒，但我相信輪迴、靈魂、另一個世界，樂樂離開後，我更是讀了好幾本相關書籍如《驚人的孩童前世記憶》和李校長《靈界的科學》。我認為主流科學無法解釋的，不代表不存在。
爸爸過世後有一次我接待我在德國的指導教授，帶他參拜完行天宮後我們聊起這方面的事情，他說：

「有時候我們得選擇相信，因為唯有相信，才能讓我們繼續好好的活下去。」

我不確定自己是選擇相信，還是本來就相信。但我同意他說的，相信能讓人繼續生活。而且「相信」這件事本身就具備很大的力量。不好意思地坦誠一件事情，我分享樂樂的故事，有一部分也是希望能讓更多人喜歡樂樂、想念樂樂。說不定，每一份要樂樂回來的信念，就能點燃一盞路燈，讓樂樂看得更清楚回家的路該怎麼走，他會更快的用他那可愛的姿勢跑回來。

如果可以的話，還麻煩各位幫忙了，非常感謝您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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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樂的追思會上，我們準備了一封信給樂樂。最後，我想就用這封信作為暫時停刊的句點。

樂樂：

這是爸爸媽媽寫給你的第一封信，原本以為應該要等到你上小學生日，還要在旁邊加註ㄅㄆㄇ的信，勉勵你來到新的階段，要好好享受學校生活、探索知識、結交好友。沒想到，你一口氣跨越了小學、中學、大學、出社會工作、娶妻生子，直接走到了，爸爸媽媽原本不會參加的階段。
爸爸媽媽很難過，失去了樂樂，是我們終生無法痊癒的傷痛。坐在家裡，只能從相片中回憶你的笑容，從影片傾聽你的笑聲。想像著你如果還在的話，現在應該是碰碰碰的走來走去，一會兒去玩具區當小廚師，一會兒躲到帳篷裡camping、一會兒走過來說抱抱，再一會兒把袋子掛到肩膀上，走到門口跟我們說掰掰。
掰掰，樂樂。
從媽媽懷孕算起，我們一家人相處了兩年多，這段期間，你是我們家的中心，一切都是繞著你轉動。因為有你，爸爸媽媽第一次踏進百貨公司的嬰兒樓層；媽媽認真研究各種育兒知識，爬遍了所有親子網站；爸爸也更努力賺錢，想要給樂樂最好、最棒的照顧。我們過得比沒有你的時候更辛苦、更有壓力，但也更快樂、更知道為什麼而活。
你出生後，看著你一天天長大，會抬頭、會翻身、會坐著、會爬來爬去、屁股抬高高、到終於站起來，每天的進步，爸爸媽媽都看在眼裡。記得你生日那天，我們帶你去草地，你爬得好快，大家都趕不上你。前些日子，帶你去中正紀念堂廣場，你也是忽然跑起來。
你就是這樣的個性，明明有時候很謹慎，但也有很奔放的那面，這次也是這樣嗎？你看見了一片很廣闊，金色光芒的空間，那裏有很多你愛的花，你一時興奮，就跑過去了對嗎？
爸爸媽媽知道，做父母的要學會放手，學會讓子女飛翔。可是這也太快，好歹也該再給我們十幾年做準備吧。沒關係，爸爸媽媽很愛你，我們會趕快努力學習，你不用太擔心我們，就先去做你想做的事，我們只想提醒你一件事：
記得在中正紀念堂，你跑跑後，跑得太快自己煞不住車，回頭叫爸爸趕快抱你嗎？而你是不是一回頭，就看見爸爸衝過來抱住你了呢？
爸爸媽媽就是這樣，當你有需要，當你找我們的時候，我們永遠會在你看得到的地方，等著幫你忙，等著一把抱住樂樂。
所以啊，你玩得差不多了，想要回來的時候，我們隨時在這邊等樂樂。

這是爸爸媽媽寫給你的第一封信，絕對，不是最後一封信。等你回來，我們還會再寫第二封、第三封、很多很多封信，當你上小學、上中學、上大學、出社會工作、娶妻生子，每一個階段都會寫封信給你，提醒你在下個一人生階段該注意什麼。每封信的結尾都一樣，都是
爸爸媽媽愛你，寶貝。

謝謝大家對我們一家的關心，我們會努力好好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