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輯設計】在不同音樂、視覺、美學中擺盪的跨界專輯——《擺》專訪羅文岑

 關於《擺》

鍾玉鳳 / 擺 Pendulum(CD)

《擺》是一張跨界創作專輯，來自淡水的琵琶音樂家鍾玉鳯，以個人創作為藍圖，異地時空為經緯，與印度、匈牙利、德國、印尼、瑞典音樂家共同激盪的音樂作品。這張專輯有三組合作樂手與錄音場景：德國蘋果園的朋友、印尼甘美朗樂隊Sambasunda、瑞典新民謠Sotali。「擺」的概念，意指亞洲與西方兩種音樂節奏型態的擺盪；也是一個空間穿越的意象，從傳統到當代，乘風破浪開出一條新創之路。專輯設計邀請大大樹長年合作夥伴，也是多次入圍金曲獎包裝設計的羅文岑，將《擺》的音樂旅程轉化為視覺呈現。

作者=羅文岑
訪談整理=藍雨楨
攝影=吳昭緯
圖像提供=大大樹音樂

Ｑ1：如何開始和音樂家討論設計？尤其是琵琶對大眾比較難親近，設計的過程是如何呢？

鍾玉鳳與陳思銘（David Chen） 合作《藍掉》

《邊界移動兩百年》原聲帶《城市邊界》

羅文岑（以下簡稱羅）：《擺》這張專輯的設計準備是從去年三月開始的，我最早在2004年林生祥《臨暗》那張專輯知道鍾玉鳳，那時她是生祥合作的樂手，後來陸續有機會看到她的現場演奏，包括她為紀錄片《邊界移動兩百年》的配樂，以及與David Chen的「藍．掉」演出，但我一直不熟玉鳳的音樂脈絡，所以後來專輯製作人、大大樹音樂圖像的鍾適芳，就找我和插畫家馮銘如一起去玉鳳宜蘭家拜訪。那次經驗很特別，我們花了很多時間和玉鳳的狗（雪花）和鳥（呱呱）相處，呱呱每天聽她彈奏琵琶，會跟著唱歌跳舞，是非常可愛聰明的八哥，動物是玉鳳生活很重要的元素，所以最早的構想是封面有一隻很大的呱呱在聽玉鳳彈琵琶。

玉鳳也聊起專輯製作複雜曲折的音樂旅程，包括在德國、萬隆、台灣的不同錄音地點，和不同國度的音樂家合作，後來我想，或許銘如的插畫更適合畫玉鳳錄音的過程和場景，因為她的音樂有很豐富的旅程，不只是動物，所以後來專輯裡的插畫呈現兩個主要錄音場景，一個是德國蘋果園，有音樂家、牛羊、蘋果樹；一個是印尼萬隆sambasunda的錄音室，有複雜的甘美朗打擊樂器；還有第三組瑞典音樂家Sotali，視覺概念就朝向音樂家的旅程，以地理的跨越表達音樂生產的方式。

Ｑ2：可以談談你在這張專輯和插畫家馮銘如的合作？

羅：去年九月，我和玉鳳在流浪之歌音樂節看到銘如的個展，除了有她的畢業作品《El Camino》之外，也展出多本旅行筆記本，銘如先前在西班牙唸插畫，她用五個月的時間，從西班牙一路走回台灣，她把旅程中的人、食物和一些具體元素畫出來，我覺得很生動。我們後來又約了一次，去銘如在金山的畫室看看她的創作環境，坐了很久的公車才到金山，玉鳳就慢慢跟我們說起每首樂曲創作的由來、錄音的過程、與每組音樂家如何互動，面對面去理解彼此的生活狀態是重要的過程。

玉鳳那天還帶了很多資料，各地錄音、演出的照片、節目單等，也幫我們上了豐富的音樂課，例如第一首〈簡單擺〉是和南印度的樂手Ramesh Shotham合作，有南印的陶罐鼓，還有印度其他地區的手碟鼓、木箱鼓等等，玉鳳還為我們整理一個簡報，寫好音樂家資料、樂器的照片給我們參考。但除了具體形象之外，更複雜的是音樂本身，玉鳳為我們上了簡明樂理課，解釋她為什麼做三分俠（與傳統琵琶文曲對話）、七拍子（與印尼甘美朗打擊樂互動）、九拍子（與斯堪地那維亞的民謠合作）的樂曲給我們聽，還有關於印度音樂複雜的Raga（旋律調式）和Tala（節奏），佛朗明哥的 Soleá（曲式）等，非常非常有趣！（和困難啊）

Q3：那封面的設計、裝幀怎麼來的？

羅：封面的船是手風琴樂手，現在在柏林專攻舞蹈研究的謝杰廷設計的，他常和玉鳳討論音樂，後來就發展出一艘很有趣的船，這艘船組合了《泉南指譜》的琵琶和《三才圖會》的開浪船的形象，我覺得一方面有玉鳳乘風破浪，音樂開先鋒的狀態，也有琵琶這個老樂器傳統的部分，然後加上銘如原先就繪製的樂器地圖（分別有德國、瑞典、印尼、台灣），最後底圖的靈感是，玉鳳老家在淡水，古船圖加上1629年荷蘭人繪製的台灣北部海岸地圖，覺得適合，三個層疊誕生這個封面，另外還有製作人適芳畫的錄音室隨筆藏在片盤下面。

唱片封面運用琵琶開浪船、插畫地圖、以及荷蘭人繪製的台灣北海岸地圖三種圖像層疊。

封面主視覺琵琶船，謝杰廷設計，這艘船組合了《泉南指譜》的琵琶和《三才圖會》的開浪船的形象，有乘風破浪的先鋒狀態，也點出琵琶的傳統系譜，船的下方搭配樂器插圖的線條，在傳統與即興之間取得平衡。

Q4：為什麼歌詞內頁選用層層疊疊的摺頁形式，來表現插畫與音樂？

羅：因為音樂曲序和三個錄音場景是交錯的，不是按照順序，為此我想了比較複雜的摺頁方式，讓大家可以用手動的方式經歷這趟曲折的旅程，內頁封面是呱呱帶著玉鳳的音樂飛行，然後依序是不同樂曲錄音的場景，用不同顏色（藍、橘、黑）標示出三組音樂家的合作樂曲。靈感來自2018年國際書展的互動書論壇，有位法國畢業的香港繪本插畫家，她設計了一本有趣的繪本，內頁裡摺進不同角度的書角，故事就會有不同發展，用摺頁的交錯來進行敘事。今年過年在家，我就做了一堆小小的紙樣摺來摺去做實驗，尋找讓圖像對應曲序與文字的摺法。對於這個摺頁的設計，玉鳳其實喜歡也帶著憂慮，她怕大家摺不回去，所以最後的小角落還放了摺疊示意小圖。而這個複雜的設計也讓選紙困難，薄紙易摺也易破，厚紙易軋卻難摺，還要適合水彩畫的呈現，最後選用85g草香紙，不過最後一摺仍因擠壓出現皺摺，希望能夠趕快再版，也許可以藉由改變工序來改善。

插畫家馮銘如的水彩原作，以流動的線條與自由的筆觸，描繪玉鳳到各地的錄音場景，主要場景為德國蘋果園的錄音室，以及印尼獨特的甘美朗器樂的錄音現場。

德國蘋果園（左）與印尼錄音室（右）的插圖，除了出現在歌詞本上，也用於封面與封底。

專輯歌詞內頁，以摺頁方式讓觀眾動手經歷這趟音樂的旅程，依序展開，不同樂曲可以翻摺出對應的錄音場景，以不同顏色（藍、橘、黑）標示出三組音樂家的合作樂曲做為區隔，選用85g草香紙呈現水彩畫的效果，觀眾也可隨性折疊自己喜歡的層次。

因為用了特殊的折紙方式，怕大家摺不回去，在歌詞本小角落放了摺疊示意小圖。

Q5：為何歌曲敘述中英文採用手寫字？

羅：銘如的插圖很有流動感，所以那時候想要搭配手寫的字，後來中文請製作人鍾適芳書寫，英文請英文翻譯Robyn Talor手寫。她們用的筆不同，所以呈現出比較剛硬的英文字和比較柔軟的中文字，兩個調性不同，但玉鳳覺得這種衝突是好的，剛好對應兩種文化的氣質。

專輯歌詞內頁封面，玉鳳的愛鳥呱呱帶著她的音樂飛行，玉鳳寫的音樂詩，以不同調性的中、英文手寫字呈現來搭配插畫，不同風格的筆觸，呼應著專輯跨越亞洲與西方文化的跨界特性。

Q6：「我痛恨每一位合作的音樂家」這個側標的文字怎麼來的？

羅：玉鳳自己說的，玉鳳很詳細地告訴我們每個合作音樂家厲害的地方，她提到有次在德國某個草原上演出，以即興作比方，厲害的音樂家會站對風向，像這次合作的小提琴手Lantos Zoltán，就像站在上風處，演奏起來得心應手輕鬆愉快，但玉鳳的琵琶在下風處，就要辛苦追趕，說著說著，她就大聲說她真的很痛恨這些音樂家，他們實在太厲害了！我就開玩笑說，那專輯宣傳就用「玉鳳痛恨每一位合作的音樂家」吧。

副標的靈感來自設計師與音樂家的對話，吸引大家的目光與好奇心，也呼應專輯打破琵琶刻板印象，跨出傳統的新面貌。

Q7：若要總結這張專輯的特性，可以用幾個關鍵字來形容嗎?

羅：對於設計來說，我想呈現一張兼具孩子氣與霸氣的專輯，因為看到玉鳳和呱呱、雪花的相處，覺得她有很孩子氣的部分，但是聽到她的現場演出，以及對於跨出傳統音樂，新作琵琶演奏曲的企圖，是有霸氣的音樂家，我覺得玉鳳本身狀態和音樂都有這兩種特質，所以專輯視覺不想要太可愛也並非完全現代，杰廷的琵琶開浪船適時補充了傳統元素，擺這個字的設計也加上琵琶的24品線條，而銘如的插畫讓琵琶這個傳統樂器有了親切有趣的面貌。重要的是，這是一張非常好聽的專輯，大大突破我對琵琶的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