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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才的進化沒有極限,超越漫畫表現的理想型——談松本大洋的《竹光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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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本大洋的進化,對讀者來說是一種極端奢侈的理所當然。
書籍、內頁圖片提供=大塊文化 TAKEMITSUZAMURAI ©2007 Taiyo MATSUMOTO, Issei EIFUKU / SHOGAKUKAN

 

創作於1991年的松本大洋早期作品《ZERO》。
ZERO © 1991 Taiyo MATSUMOTO / SHOGAKUKAN

 約莫二十餘年前,當時的女友固定在接某出版社的外稿編輯。那一陣子似是一時接多了,問我可否分攤個一兩本。日後接過原稿,發現這本作品與自己多年來習慣的漫畫語言大相徑庭。登場人物無一俊男美女不說,粗獷筆觸所勾勒出的更是扭曲透視與變形的肢體造型。分鏡取景雖然無章但確毫不雜亂,無論是動態或靜態的演出,都以放肆到近乎瘋狂的節奏,狠狠地一刀一刀刺進我的眼窩。

1980年代初期,大友克洋的《童夢》之於當時的漫畫業界無異於廣島級的原子彈。「原來漫畫可以這樣畫」、「原來漫畫可以這樣演」、「原來漫畫可以用這樣的方式說故事」⋯⋯現在回想起來,自己受到的應該是很類似這樣的衝擊吧。當年接下的那本作品叫做《ZERO》,作者名叫松本大洋。

二十多年前刺進我眼窩的那些畫面,彷彿帶我坐了一趟沒有安全帶的雲霄飛車。闔上最後一頁時真的只能用「驚魂未定」來形容。不過儘管那個當下被嚇到腿軟的我連腰桿都打不直,但是心中卻充滿著狂喜。我覺得自己在格子跟格子之間看到了肆意揮灑出的光與美,那是一種無法透過計算呈現的「自由」。我覺得我看到了一種「漫畫表現的理想型」。

因《ZERO》而成為松本大洋鐵粉的我,在那之後出的《惡童當街》、《花男》、《乒乓》⋯⋯當然也是毫不遲疑地出一套收一套。二十年過去了,松本大洋的筆觸線勢愈臻爐火純青之境,《Sunny》或《羅浮宮的貓》等近年作品,那份內斂的纖細絕對是我們無法從過去的大洋感受到的成熟。但在我心裡這一直是我當年感覺到的那個「漫畫的理想型」的延伸。松本大洋的進化,讀者們有目共睹。不過於我而言漸漸變成一種理所當然⋯⋯極端奢侈的理所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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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邀寫篇推薦《竹光侍》的千字文,行文至此已七百餘。會花那麼多字數交待這些陳年舊事,就是因為《竹光侍》這部作品讓我在二十年後,再度受到了不亞於⋯⋯不對,是明顯超越當年的內在衝擊。

《竹光侍》的舞台是距今三四百年前的江戶時代,主角瀨能宗一郎是個身世背景來歷一切成謎的劍客。儘管身懷絕世武藝,腰間卻僅攜佩竹刀。故事時常以居住在同一間長屋(江戶時代的廉價公寓)的小男孩阿勘的視點來演出。在第三回裡,瀨能對著阿勘說道:「學著蝴蝶捕風,以翅迎之,不逆勢、順流……」說著便抓起袖口揮舞起來。此時映在阿勘眼中的巨蝶,大概是整套作品第一幕震懾住我的場景。松本大洋是第一位帶我在漫畫中見識到「見山不是山」後所回歸的「見山又是山」意境的作家。

松本大洋帶領讀者見識到「見山不是山」後回歸「見山又是山」的悠遠意境。
TAKEMITSUZAMURAI ©2007 Taiyo MATSUMOTO, Issei EIFUKU / SHOGAKUKAN
松本大洋《竹光侍》 / 大塊文化

 



中条省平教授在「松本大洋論——天才的軌跡」一文中提到,「在《竹光侍》一作中,葛飾北齋、曾我蕭白等日本美術之靈彷彿上了松本大洋的身」,這真的是一句精準無比的讚詞。

有別於繪畫、插畫,漫畫是一種帶有時間軸的視覺媒體。而日本美術,特別是浮世繪,卻是一種非常強調「有意識之瞬間」的美學。雖不至於背道而馳,但是這在本質上是屬於兩種不同系統的美學邏輯。


 

從全頁的分鏡布局到單格畫面的筆觸線條,流暢寫意地融合浮世繪畫風於當代漫畫創作中。
TAKEMITSUZAMURAI ©2007 Taiyo MATSUMOTO, Issei EIFUKU / SHOGAKUKAN 松本大洋《竹光侍》 / 大塊文化


在經過了極度嚴謹的時代考證之後,松本大洋於《竹光侍》中架構了一個只屬於這部作品的、如潑墨般自由揮灑的視覺空間,透過這個世界,將「動態」與「靜態」的魅力完美地融合在他的筆尖。八集一千六百餘頁的長篇作品,每本都有被當成畫冊珍藏的藝術價值。然而那無數的斷片瞬間儘管是美得如此撼動人心,閱讀的步調卻絲毫不會被干擾,整部作品的節奏以「行雲流水」形容毫不為過。

《竹光侍》中常見驚人而妙不可言的畫面構思,是獨一無二、松本大洋風的時代劇漫畫。
TAKEMITSUZAMURAI ©2007 Taiyo MATSUMOTO, Issei EIFUKU / SHOGAKUKAN
松本大洋《竹光侍》 / 大塊文化


松本大洋向來善於刻畫人物,穿插在主線劇情中的插曲永遠是這麼動人催淚。而他更是擅長描寫「強者」的脆弱、糾葛、內心的矛盾。從《ZERO》中五島與托拉比斯的擂台、歷經《惡童當街》裡小黑與黃鼠狼的撕扯⋯⋯一直到《乒乓》中Peko與Dragon那場驚天地泣鬼神的桌球比賽,個人認為作者已經將「對決」這樣的主題帶到一個新的高度了。而《竹光侍》的出現,證明了進化真的沒有極限。棲於主角瀨能心中的鬼、與木久地(第二集登場)從骨髓中滲出的惡與狂⋯⋯松本在這部唯一的古裝作品,透過「真劍」,毫無保留地將這兩個靈魂碰撞出的火花昇華到不同的次元。

純真討人喜愛的主角「瀨能」其實心中有鬼;如惡鬼般令人膽寒的惡役「木久地」也有樸真的一面⋯⋯兩大高手的碰撞令人目不轉睛。
TAKEMITSUZAMURAI ©2007 Taiyo MATSUMOTO, Issei EIFUKU / SHOGAKUKAN
松本大洋《竹光侍》 / 大塊文化


《竹光侍》成功挑戰了無數既有的視覺表現方式。它絕對是一部有資格在日本漫畫史留名的作品。事隔二十年,它讓我有幸再度目睹到「革命」二字的重量以及可能性。那個自己心目中曾經有過的「漫畫表現的理想型」究竟有沒有被超越掉,其實我也不太確定。但是毫無疑問的,它為我們帶來了一種不曾有過的漫畫語言,以及嶄新的視覺、文學體驗。


(本文由大塊文化提供)



作者簡介

學生時代寫過幾年動漫畫評論,退伍後幹過幾本漫畫雜誌編輯。 21 世紀初隻身赴日,邊求學邊依個人喜好翻了些漫畫小說,武藏野美術大學視覺傳達系畢業後零散寫了點雜誌散稿。目前在東京過著每天擠通勤電車的生活。擔任大塊文化出版的松本大洋系列著作之審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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