財團法人唐獎教育基金會於2018年6月18起陸續公布唐獎第三屆得獎人,今年唐獎證書由荷蘭知名書籍設計師伊瑪.布(Irma Boom)操刀,以極簡風格,融合東方精神、西方表現形式,展現唐獎證書中西融合的意涵。甫於六月初舉辦的證書發表會不但邀請伊瑪.布來台出席親自解說證書設計概念,另外由數位時代創辦人詹偉雄、設計師龔維德與伊瑪.布以「我的閱讀時代」為題進行精彩對談,並同步於台灣創意設計中心的「不只是圖書館」內展出IRMA BOOM BOOK作品展。
平面、書籍設計師非認識不可的名字——
伊瑪.布Irma Boom
伊瑪.布出生於1960年,是一位當代非常重要的書籍及平面設計創作者。至今創作300多本書籍設計的生涯中,透過書設計呈現反叛的美麗是她廣為人知的印象,更有100本設計作品被納為紐約MoMA的常設項目。其中厚達2,136頁,受網路時代開始發達影響:沒有頁碼、不用線性閱讀的作品《SHV Think Book 1996-1896》,更是奠定她國際高度設計師地位的里程碑。她曾經三度榮獲世界最美麗書籍The most beautiful book in the world金獎得主。設計範疇廣泛,包含阿姆斯特丹Riijksmuseum的logo、為香奈兒N°5香水所做的《Chanel: Livre D’artistes》,以及2014年與庫哈斯共同策劃威尼斯雙年展的整體視覺運用等。
設計師伊瑪.布(Irma Boom)於「不只是圖書館」的IRMA BOOM BOOK作品展。
自述原本想成為畫家的伊瑪.布,是一位不守常規、甚至帶有暴力打破眾多界線的書籍設計師,角色多重,難以定義。其作品無論是透過技術、材質或形式的實踐,時常展露藝術家的自主性、獨特性,並將自己在AKI藝術學院求學過程中獲得的養分充分發揮。無論是靈感來源的荷蘭風格派、幾何形體派Piet Cornelies Mondrian的唐獎證書——大膽色塊填以高彩度紅、藍、黃;受俄羅斯至上主義創始人、構成主義、幾何抽象派畫家Kazimir Malevich作品黑方塊啟發而將自己的重要作品《Nederlandse postzegels 1987/88》集郵年鑑設計內文字排入方塊中。伊瑪.布甚至會擔任編輯的角色:生產文本讓整體書籍達到她設計書籍的目的,而在班雅明所謂「機械複製時代的藝術作品」的概念中,以控制技術透過物件、物質傳達主體精神,伊瑪.布不只是設計師甚至是製造者,更以高度的獨立精神、自我意識,去領導、創新與創設並影響市場。
接著,伊瑪.布將透過自己的三個重要作品讓我們一窺這位書籍設計腦中細膩、複雜的思考與轉變,請看OKAPI閱讀生活誌的專訪和座談側記——
演講口述=伊瑪.布 採訪整理=許琇鈞、博客來OKAPI編輯室
「無論是什麼議題的委託案,對我來說最重要就是用什麼態度解析和進入該主題,
而當付出的時間越多,收獲就會越多,這過程非常有機、流動。」
Nederlandse postzegels 1987/88
《Nederlandse postzegels 1987/88》,伊瑪.布提供
我要先從一本早期作品談起,《Nederlandse postzegels 1987/88》這本書創作於1988年,正好距今大概30年前,是本集郵冊,郵票在荷蘭非常重要也非常有特色,荷蘭的皇家郵政從1920年代就開始邀請設計師來設計不同的郵票,對本國設計師而言,能獲得這樣的邀請,代表設計師已經受到官方肯定,而我是在被邀請設計郵票之前,先受邀設計集郵年冊。
書中的文章是由集郵的愛好者所寫的,我做的是影像的編排與編輯,在30年前設計師很少人做影像編輯,同時1988年還是一個「BC」的年代,BC並不是指西元前,而是指「Before Computer」,當時電腦還沒出現在設計師的桌上,所以設計都是完全用剪貼手工方式去做。
我很好奇郵票圖樣是如何被挑選的,尋找這些郵票背後的靈感,以及沒登上郵票的故事。因此在書中每個設計前面都會有一篇文章說明概念跟靈感,例如安迪.沃荷翻玩達文西《最後的晚餐》,對我來說,有趣的部分是這些設計師受到啟發之後,不只是複製或模仿,而是將原本的東西增加或轉化出不一樣的東西。我一直覺得藝術家是先驅,設計師常常是追隨者,或是從中再找一些新的元素之後進一步去嘗試並創作出來。但有些設計師並不喜歡我把靈感來源和他們的作品放得太靠近或拼湊在一起。過了30年再看這本書,我自己也覺得當時非常大膽,現在的我不可能再敢做這樣的書。
我唯一的參照對象就是自己
每次做的作品都是以自己喜歡為基準
我自己因為受到俄國的藝術家Kazimir Malevich最有名的作品〈Black Square〉的啟發,這本書的文字基本上都以正方形的方框圍範圍去排版,而且沒有斷行,書中的每段文字或圖片都是放在頁面正中間,無論是書頁或折頁,視覺上都是置中。包括圖說都從書頁的正中間開始,可能出現在任何地方,有時會直接蓋到圖樣,甚至頁碼用羅馬數字放在「法式裝訂」的內頁裡、標註的書頁其實是摺頁裡面的內容,基本上是看不到的,書頁的紙質很薄,而雙面都印上了文字或圖案,所以折起來時圖樣會透出來……很多人看了之後非常煩躁或不習慣,說這本書非常瘋狂,甚至很多人退貨,但對我而言,這是一個非常不同的創意與巧思,不只是展示郵票而已,在設計上也有很多不同的意涵存在。
伊瑪·布以鮮明色彩象徵唐獎四大獎項,由左至右為永續發展獎、生技醫藥獎、漢學獎、法治獎。(圖/唐獎教育基金會提供)
起初我並不是那麼喜歡這本作品,但在30年後重新看這本書,就看出它的重要性。這麼多年來我在創作的時候,從來不會去想像觀眾是誰,只是專注在創作本身(這也有可能是個壞習慣),因為有時候刻板印象會影響你,比如這本書原本是為集郵愛好者出版,若我想著集郵的人去創作,可能會做出跟現在完全不一樣的作品,就像是這次設計唐獎的證書也是一樣,我並沒有去想像受獎者是誰,我唯一的參照對象就是自己,每次做的作品都是以自己喜歡為基準。
「這本書是否非要我做不可?主題是否有趣、有挑戰性都是不可或缺的。
像是和不同專業領域的人合作,我自己便可以從中學習到許多,
而當付出的時間越多,收獲就會越多,這過程非常有機、流動。
當然,過程中還是會讓我感到大大小小的掙扎。」
Sheila Hicks:Weavings as Metaphor
我喜歡和人們、機構、委託者們見面,對我來說那是個很重要的過程。畢竟執行一本書的時間十分耗時,我得選擇想和哪些人共事相處上一段時間。對於那些沒時間和我見面只能透過網路或電話的,那麼十分抱歉,也有過和委託者*碰面討論後,我建議他們做個網頁效果可能更好或是推薦他們其他適合的設計師的情況。
織品設計師Sheila Hicks是個以鮮豔色彩著稱的編織藝術家,她看過我的集郵冊作品後,主動連絡希望我能設計她的作品集。當時Sheila已經74歲了,而《Sheila Hicks:Weavings as Metaphor》是她第一本作品集。我們從開始討論到出版共費時四年,期間拜訪作者、和作者同遊都讓自己更清楚作者想法和個性。
我在書的最前面放了藝術評論家Arthur Danto所寫文章〈編織作為隱喻以及政治思維模式〉,這篇文章非常能夠呼應Sheila的作品,但文字較為艱澀,為引導閱讀者容易進入,我嘗試將字體由如童書般大小的字體,讓人覺得連小孩都可以閱讀,之後隨著逐頁翻字體漸小,等到察覺時已將文章讀完了!
另外一個特色是,這本書的封面並沒有任何的圖像,當初出版社希望能夠把Sheila Hicks豐富多彩的作品圖像放在封面,但我覺得如果把織品圖像放在封面,而編織又是如此冷僻的領域,只會吸引對織品設計有興趣的人,而我希望能夠擴大她的讀者群。也因為我們一直在談封面的圖像,我後來忘了把書名放在封頁上,這本書的書名叫做《編織作為一種隱喻》,但你在書封或書背都找不到書名。
設計過程中,發行此書的耶魯出版社(Yale University Press)曾多次反對我的提案,即便我提供了上百次實際尺寸的模型書說明,出版社方依舊感到未知與恐懼。例如他們定義自己為學術出版社,文字的編排得中規中矩,認為Arthur C. Danto會不喜歡我處理他文字的方式(詢問本人後卻得到他很喜歡的答覆),以及控訴因為我的設計幾乎讓他們出版社倒閉。
伊瑪.布未在書封上使用任何織品的圖樣,卻透過書冊紋理讓你感受到織品的觸感。
經過多次意見的出入,當然,我也曾懷疑過自己,於是私底下的確有試著做出他們希望我執行的方式,但怎麼看也不對勁,就也沒將試作品提出給委託者。最後我向出版社方提議:「如果你們無法信任我,為什麼我們還要繼續進行這本書呢?」「如果我們之間的合作沒有信任,我沒有了創作自由,又為什麼找我?更何況當初是Sheila Hicks喜歡我的設計而找我的。」當我幾乎要放棄之際,事情反而有了轉機,委託者最後執行了我對於此書的種種構想。而這本出乎出版社預料的,大受好評至今已50刷了。
*委託者=Commissioners,是伊瑪.布更認同別於客戶clients的稱呼。委託關係是平等的,也是伊瑪.布在任何合作關係中最重視的平等與自由。
「我定義自己為一位紙本書籍設計師,並非pdf書設計師,
所以對我來說以真實的載體、樣書操做這個過程是不可或缺的,
包含紙張選擇、觸感、整本書籍的重量感、尺度感。尺度非常重要,
紙本書籍無非是在探討比例關係。」
Irma Boom -Biography in Books
書上Boom的logo乃多次合作的好友Rem Koolhaas所設計。每本伊瑪.布作品集再版時尺寸都會變大3%,伊瑪.布的幸運號碼是3,所以當關乎於數字時就會讓它有3。
不得不提,在我與不同國家出版社合作的過程中,每次只要我只寄出pdf的設計稿,委託人們總是非常失望,書籍是需要翻閱的3D立體物件,翻閱書籍的過程是關於弄髒書、觸摸這些紙張、感受它的大小、從立體空間中閱讀到字體大小的變化。我在做書的過程經常做製作迷你版本,使用最後希望印刷的實際紙張,將需要編輯的照片逐一黏貼在上並依最終希望的裝幀方式執行小書。即便這個過程繁複且十分耗時、但也可從中得到諸多樂趣。
我都是直接剪貼文字圖片以樣書進行設計,確定後再進電腦執行。Sheila的書我做了可能有20種小書,我設計大書,但很享受做小書的過程,我會藉由小書去檢視這本書的文圖結構。另外我也做了一本我自己的作品集小書,第一版是2010年做的,叫《Irma Boom -Biography in Books》(小紅書),年輕人看到這本小書的時候,都會不由自主的像看智慧型手機一樣想把它放大,但是沒辦法,因為這是一本紙本書。但它每一年都會變大3%,所以我想到我80歲的時候這本書就會接近正常書的尺寸。
1991年我設計了《SHV Think Book 1996-1896》,那是email、網路開始發展的年份,而這本書的概念及是架構在網路這構想,網路顛覆了紙本書籍設計的認知和面對議題的態度, 這也是為什麼這本書沒有頁碼,也並非傳統線性編輯和閱讀方式。網路徹底改變了我做設計的方式,甚至可以說改變了一切,如果不是因為科技便沒有SHV,改變一切的這本書,不會有今天的我,今天的我也不會在此地。此外,若非當初手邊有了電腦此工具,我想我永遠也完成不了這本書。
但我想擅長數位編排領域的專家大有人在,而我們也沒辦法什麼都做,紙本書籍還有太多可以去探索,尤其我們現正處於紙本書籍的文藝復興階段,如何凸顯紙本書籍的重要不可或缺性,對我而言是最重要的。我是個非常專注的人,在此階段紙本書仍是我的第一優先。
《SHV Think Book 1996-1896》,伊瑪.布提供
「靈感就來自於每天的工作」
維持高效率的工作能力本身,也會建構出屬於自己的想法。
如果沒有期限的話,書永遠都不會問世,過程長長短短,每次的情況不太一樣,要看我在當中扮演的角色,我手上經常有大概15本書在運作,每本都在不同階段,也會不斷的影響彼此,這是一個交互影響的過程,而在這樣的過程裡面,我不斷在各種靈感之間遊走,尋找各種新的可能性。
我在小紅書中引用了一句波特萊爾的名句,叫作「靈感就來自於每天的工作」,我並不是一個朝九晚五的人,雖然現在的我並非從事當初求學過程希望成為的藝術家,但成為設計師的我就像藝術家般不分晝夜的投入在創作中。因為維持高效率的工作能力本身,也會建構出屬於自己的想法。
跟委託人見面開過第一次會之後,我的腦袋就會馬上出現一個特定的樣貌或是書的樣子,而且會立刻把它做出來,包含尺寸、大小跟樣子,因為不做的話想法會跑掉,當然做出第一個模型之後並不會馬上拿給委託人看,會花很多時間不斷反覆再做,這也是我有很多模型書的原因,每一本書都會有這樣的模型,基本上就是想到的時候立刻做出來,但在製作過程中邊做邊思考。
在設計中,預算永遠是最無趣的選擇。如果一個委託案有高額預算,也是因為設計師有好想法,人們才願意投注金錢,所以回到問題本身,自己有沒有執行出非常有說服力的創作讓人想支持,有沒有獨特的想法呢?這絕對是最重要的。
截稿期限對我來說很重要,我自己是一個「Deadline monster」,不論怎樣的合作都會非常準時交稿,以《Sheila Hicks》來說,雖然歷經四年準備,但出版社一設立期限,三個月後這本書就問世了。而且我有自己的邏輯跟原則,如果合作對象只是一味追殺我,我在過多壓力下會變得沒辦法做事情,所以我會創造自己的空間跟時間。跟我合作的人都知道,我最後一定會準時交稿,也許在這過程當中對方可能會很焦慮,需要經過漫長等待,東西最後還是會出爐,只不過中間需要一些耐心的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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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內容整理自2018年唐獎證書設計發表會後伊瑪.布自述作品分享以及OKAPI閱讀生活誌現場專訪內容。
繼續閱讀 ○ ●伊瑪.布×數位時代創辦人詹偉雄×IRMA BOOM BOOK策展人龔維德談「我的閱讀時代」
○ ● 著作 Books | IRMA BOOM BOOK ●○
○ ● 展覽 Exhibition | IRMA BOOM BOOK●○
書籍是需要翻閱的3D立體物件,翻閱書籍的過程是關於弄髒書、觸摸這些紙張、感受它的大小、從立體空間中閱讀到字體大小的變化。——伊瑪.布
日期:2018.06.03 (日) – 2018.07.01 (日)
時間:10:00 – 18:00
地點:不只是圖書館 信義區光復南路133號1F
(松山文創園區 辦公廳廳舍一樓)
伊瑪.布與 IRMA BOOM BOOK策展人龔維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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