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高中生活,就會想到繽紛的「玫瑰色」吧!但有些人對課業、運動、戀愛等全都興趣缺缺,只喜歡「灰色」的生活。
高中生折木奉太郎信奉「節能主義」,不到厭世,只是不想浪費精力,卻還是在姐姐的命令下加入「古籍研究社」。社團隨著小鎮裡有錢人家大小姐湊一腳,死黨好友來入社,校園裡沒有大件事,平凡日子卻總能讓無事變有事,校刊命名之謎、學園怪譚、情人節巧克力被誰拿走了?……校園生活處處小玄機,偏是「日常」才能拿來推理解謎,小說家米澤穗信筆下的「古籍研究社」由此熱鬧迎新。
2018年的台灣終於盼到了日本青春小說「古籍研究社」系列最新一集《遲來的羽翼》,台北則迎來小說家米澤穗信。「古籍研究社」是米澤穗信出道的原點,一切都從這裡開始。他說,「2000年前後的日本,好幾家出版社不約而同推出『向年輕人推廣推理小說』的企畫。我也很想告訴年輕讀者推理小說有多有趣,於是有了《冰菓》。」
做為「古籍研究社」首作,《冰菓》奠定了故事的人物和調性,一舉獲得第5回角川學園小說大賞獎勵賞,這也多少決定米澤穗信早期的風格走向,「讀者是藉由《冰菓》認識我,既然讀者對我有期待,又因為《冰菓》是走青春校園推理路線,我想我應該在這個風格上多琢磨,所以便繼續走這一路線。」同樣是書寫青春,米澤穗信筆下的青春卻和別人不一樣,多數青春小說裡總在跑步吶喊跌倒,他偏偏青春向後轉,把粉紅色換成灰色,「我當初的設想是,去寫『一群有自己信念的人,卻不被周遭人認同』的那種青春。我想寫的,就是年輕人的『狂熱』。」所以他筆下的青春乍看冷淡,其實只是背向多數人,用另一種少為人知的方式熱著。
這樣說來,米澤穗信的青春也信奉著灰色?回首青春的原點,如今身著合身西裝,戴著細框眼鏡的小說家靦腆地笑了,「不,我的青春啊,就是射箭,和寫小說。」他高中時參加過弓道部,「那時一心想跟大家贏得勝利,可惜沒有辦法進全國大賽啊……」聽他的描述,成長過程挺像直直衝的熱血甲子園,但下了筆卻是斜斜走向對面,偏讓少年主角抱持「節能主義」。但無論是米澤向前衝,或主角折木的轉彎又繞路,對於在乎的事,那背後其實仍有一種共通的狂熱。
「高三時的校慶,大家說想拍推理劇,於是我負責編劇,這是我人生寫出的第一個推理故事。」劇情描述校慶就要開始,一夥同學到校進行最後準備,想不到有人被下毒,有人被推下樓,兇手到底是校外人士,還是校內的人?聽起來這個「校慶拍錄影帶」的故事,可不神似「古籍」系列第二集《愚者的片尾》嗎?小說裡真相懸而未解,真實人生中米澤穗信已用自己的青春預寫了一次,「沒錯,《愚者的片尾》正是以這為靈感寫的。」青春小說裡外殊途同歸,屬於小說家米澤穗信的故事也正要展開。
小說家的煉成指南
「我從小就喜歡編故事、講故事。」米澤穗信童年時「我的志願」版本包括漫畫原作、電影企畫、遊戲腳本家等,直到高中三年級,他真正完成一篇長篇小說,執著於弓道的少年眼睛射出夢想的拋物線,從此決心成為小說家,於是踏上修煉之路。
那時日本進入網路時代,剛上大學的他架設了個人網站做為小說發表園地,「這不只是練習寫作而已。網站是開放所有人瀏覽的,總是有人會給我回應。我是在此時體認到所謂『讀者視線』的存在。」米澤穗信說起大學時給自己的鍛鍊,「我曾經設定『連續40天,一天寫一個極短篇』的小說挑戰,在完成的同時,確實能感受到心理的意念如何轉換成文字,那時我就想,我是能成為小說家的。」小說家是這樣煉成的,成名作《冰菓》正是他大學三、四年級時完成的作品。一切等待時代的風,隨著角川學園小說大賞舉辦,他的箭,正中靶心。
他說大學時什麼書都看,練筆時什麼類型都寫,「我那時喜歡很多作家,包括北村薰、泡坂妻夫、久生十蘭、綾辻行人、寫《毒巧克力命案》的安東尼.伯克萊(Anthony Berkeley),以及《本店招牌菜》的史丹利.艾林(Stanley Ellin),喔,還有陳舜臣……」問他覺得自己最像「古籍研究社」中哪位角色?「我沒有特別像誰。如果硬要說,應該是福部里志吧。」欸?因為福部里志在小說中被描寫成美少年嗎?「不,不是這樣的……」米澤穗信趕忙搖手說,「因為小說中的福部是個雜學者。他懂很多事情,但沒有特別專精於什麼,這和過去的我有些重疊。」
那樣的雜學,反而能培養出秀異的小說家吧。深一層來看,米澤穗信雖以青春校園小說出道,卻也沒放過其他主題,「推理小說有很多種類,我後來寫的《虛幻羊群的宴會》《王與馬戲團》也都是自己感興趣的東西,正因為『古籍研究社』受人支持,這之後我才能寫更多自己喜歡的類型。」青春小說不只是原點,就米澤穗信所言,也成為他書寫的地基,此後的創作,朝科幻、新聞、歷史素材多方位邁進,不只是全方位寫出去,也是把過去喜歡的一切寫回來。
而系列作都面對同樣的問題。《名偵探柯南》出版了20餘年,柯南還是個小學生,金田一少年於2018年推出《金田一37歲事件簿》,一覺醒來變大叔。米澤穗信曾在小說中提到:「在寫小說時,我很不擅長更動既定的時間線以改變構築好的人際關係,我其實很希望三藏法師一行人能夠永永遠遠在取經的路上、被各種妖怪襲擊……我一直不希望他們抵達天竺。」所以他經營的古籍研究社,會不會永不歇業?節能少年會是永遠的高中生?「要不要讓小說的時鐘指針轉動,是我一直在思考的事情。」他透露,直到系列作第四集《繞遠路的雛偶》,才終於下定決心讓小說中的時間流逝,「『古籍研究社』系列是青春物語,但也是成長物語。現在的我,必須記錄下他們的改變,人物的內在也必須跟故事一起成長。」
長大的不只是人物角色,讀者會發現,「古籍研究社」系列自己也在長大,隨著集數推進,換視點,玩形式,由第三人稱敘述變為第一人稱,寫法更難了,小說變得更深更廣了。出於好奇,岔題問米澤穗信:小說裡大家都讚美折木同學的大衣好好看,真的有這件大衣嗎?是什麼牌子的?米澤穗信呵呵的笑了,「我的設想中,那是高中生不太會穿的大衣啊!所以每個人看到折木都覺得好突兀,其實沒有人真心讚美他。你要注意情境和字面後的意義。」
人心本來就是很難懂的,「古籍研究社」之所以不同於一般青春校園推理,不只因為主角和其他人的玫瑰色青春不同,而是小說中人正逐漸從典型人物脫胎換骨,「正因為時間開始流動,所以人物有了心理上的轉變。」他們意在言外,口不對心,字面後都有另一層意義。小說人物在長大,創作本身也在長大。
米澤穗信說,「但『古籍研究社』的初衷一直沒變,我希望每一代的孩子讀了,可以很輕鬆入門,對推理發生興趣,然後去看看那後頭更廣大的推理世界。」於是,這是他給讀者的一帖轉骨良方,那不只是小說家的創作原點,也是讀者「推理青春期」的成長起點。
日常推理,需要一個「理由」
「古籍研究社」系列是青春校園結合日常推理,米澤穗信解釋,「因為我從小就很喜歡從日常生活中尋找小小的不協調感。」所以寫日常推理最困難的部分在哪裡呢?「是理由吧。」他說,不是「設謎者」的理由,而是「解謎者」的理由,「如果是一般推理故事,無論殺人或犯罪,警察和偵探理所當然得以介入。但寫日常推理不一樣,小說家必須先找到一個理由:為何要解謎?主角又有什麼資格解謎?」甚至很多時候,日常推理是因為有了「想知道為什麼」的動機,才誕生出問題。該系列裡,所有謎面的謎底其實還是「青春」本身,人際關係、彼此距離的概算、心的重量……是這些讓少年少女繞了遠路,問題存在的本身,比答案更接近解答。
我們終於進入疑問的核心,如果日常推理需要一個理由,那麼米澤穗信如此深愛故事,因此想成為小說家的理由又是什麼?
「小時候,我家距離學校很遠,我是通車上學,單趟車程就要一個小時。」米澤穗信此刻望向遠方,長桌那端只有他孤獨的坐著,金邊細框眼鏡和抓好的髮型很符合這間借來的商務會議室,線條鮮明,一絲不苟。在黃昏光影暗下的這當下,講起故事時的他,顏線那麼柔和,分明還是張少年的臉。「在通勤那一個小時,時間漫漫,很孤獨啊,但我會在腦中編故事,講故事給自己聽。這變成我的習慣,成了我學生時代最快樂的事。列車上的時光也是我最開心的時候。就是從那刻起,我想變成一個說故事的人。」
很多年前列車上的少年望著窗外,列車搖搖晃晃,不知道有沒有哪一刻,他會與會議室裡戴著眼鏡的小說家彼此目光相對,已經過了這麼漫長的時光了呦,你長大成為想變成的大人了嗎?但那還不是終點,在迢遙的遠路上,讓理由變成過程,直到一切成為途徑,只有故事,才能做到這件事。
古籍研究社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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