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ㄑㄧㄠㄑㄧㄠ板 1
常常我想，是這些漫畫收留我，
是這些心愛的少女們陪伴我度過困惑的人生，
讓人在現實裡有一個能鑽進去的、黑暗而安心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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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出租店24H｜EP06
《男女蹺蹺板》（彼氏彼女の事情）
電影《百元之戀》裡，安藤櫻去看了一場拳擊賽，深深著迷於擂台上的兩人盡力搏鬥後，以拳擊手套互敲肩膀致意的動作——「那樣，很不錯呢。」在拳擊場上，戰意與敬意都同樣平等，是敵人也是同伴。不知為何，少女漫畫《男女蹺蹺板》也給了我那種「很不錯」的奇妙感受。電影裡的魯蛇小姐安藤櫻，和漫畫裡那一海票天才少女的人生當然大相徑庭，要訴說的主題也不一樣。但那種「互敲肩膀」的戰鬥感，在漫畫裡成為一種迷人的底色，而且，非常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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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蹺蹺板》講的當然不是拳擊，它是貨真價實的校園戀愛漫畫，也是某種青春期焦慮成長物語。作者津田雅美整整畫了二十一集，從如何戀愛、自我認同到童年創傷一應俱全，或許可視作是《玩偶遊戲》的人生進階版。但相對於那種「小孩如何對抗大人」的激烈質問，《男女蹺蹺板》實則更成熟一些，不是對抗，而是一條更漫長，更為高階的道路，質問與辯證的對象轉為自己：我們該如何變成更好的人？
有趣的是，漫畫裡的人物不再是典型供讀者投射的平凡少女，而是才色兼備的優等生。主角宮澤雪野大概是歷年少女漫畫裡智商前三名的角色了，她是有餘裕的人，甚至強悍到可以「選擇」虛假，戴著乖學生的完美面具登場，在團體中享受被崇拜的快感，走到哪都是注目焦點，「被稱讚實在是太爽了。」是啊，如果可以，誰不想當光之美少女呢？少女的善良體貼絕非天生，永遠是和虛榮心的等價交易。想被恭維，想被誰說謝謝，這份慾望真實無比。她的假面不是為了求生，而是一種快樂的遊戲。
與女主角雪野競爭的同級生井沢真秀 （圖／《男女蹺蹺板》第六集封面）
再聰明的男孩，也總要陰錯陽差才能撞破假面；而聰明的女孩們，早早就等著彼此的失誤。於是，這部漫畫迷人的地方之一，便是它非常細緻的去描寫少女們的競爭與友誼關係。在少女漫畫裡，情敵永遠有兩種，免洗跟不免洗的，前者用過即扔，是專門拿來為難人的路障；後者則撿回來洗一洗，還能變成閨蜜好友重複利用。朋友是這麼好當的嗎？實在費解。令人感激的是，《男女蹺蹺板》裡兩者都不是——這部漫畫甚至沒有所謂「情敵」的存在，少女只為自己硬碰硬：不爽明星光環全被雪野搶走，一樣優秀到不行的同級生真秀，略施小計，聯合全班女生一起排擠她。雪野沒有向男友有馬討救兵，而是挺起胸膛正面戰鬥。在對方摔跤後，不憐憫也不過度好心，「如果我是妳的話，會裝得更徹底——」面對同類，客套話可以免了。姑且稱之為兩位假面少女的惺惺相惜，非常爽快。
同樣的競爭感，也出現在雪野和有馬身上。兩人既是戀人也是課業上的敵手，擁有一種少見的，舒適的平等關係。他們也不僅只活在粉紅的兩人世界，而是被一整群氣場相等的朋友所包圍，擁有緊密的群體關係，雪野和女性友人的相處時間恐怕還更多呢。若是獨自一人，是無法變得更強大的，少女需要和更多的少女結盟，隨著情節推進，逐步搭建起一個穩固的支持系統。
取消了情敵，代表的是，所有戀愛中的問題都跟自己有關，沒有任何藉口可編造，只能直視那破洞。《男女蹺蹺板》前半部處理少女虛榮的假面，後半部則以漫長的篇幅討論了少年嫉妒的黑暗之心，這嫉妒絕非那種把女生強壓壁咚的霸王（？）獨佔慾，嫉妒的後頭是不被愛的恐懼。看似俊美優秀，毫無破綻的有馬，心裡藏著童年被母親虐待拋棄的創傷，需要過度強烈的陽光，才能隱藏自己的陰影。津田雅美的漫畫線條相當簡潔，充滿個人風格的分鏡，大量的自我辯證以及各種象徵，突顯了人物的內心。在雪野和有馬第一次發生親密關係後，黑頁裡，內心的雪野帽子被風吹落，另一端的有馬替他撿起，兩人相視而笑，顯示了雪野對於「關係確認」後的放心。然而有馬卻是作著惡夢醒來，鏡子另一端，黑色的自己開口說話：「你以為這樣就叫做幸福嗎？」
看似完美的有馬，內心有著來自小時記憶的恐懼（圖／《男女蹺蹺板》內頁）
這是有馬最大的恐懼，如果連身體都已交付出去，還不能讓自己有「被愛的實感」，那究竟還能怎麼做？至此，我們終於明白，雪野和有馬都是戴著假面具過活的人，兩人之間卻成為巨大的對比。有馬的假面與她完全相反，那不是什麼遊戲，而是求生本能。
於是，回到了最原始的戀愛命題，兩個相異的人，如何相愛呢？——我們該如何變成更好的人？在漫畫常見的設定裡，少女總被賦予過度光明溫暖的特性，充滿療癒能量，必須一肩擔起「女神」的使命。但為何？少女可是也有自己的苦難和險境要過的啊。在《男女蹺蹺板》裡，正是雪野強烈要「變得更好」的意圖，逼著無法讓自己「變好」的有馬走進深淵，將自己的黑暗面緊緊收攏起來。並不是戀愛了，一切就都好了。困難現在才開始。兩人之間的差錯、誤解，大小衝突，在少女少年細微的情緒裡，一步步告訴讀者，愛是怎麼回事，與人戀愛又是怎麼一回事。這樣樸素的道理，用了漫長的二十一集不斷辯證，完全可視作一本情感教育手冊。
幸運的是，少女絕非一人獨自戰鬥，《男女蹺蹺板》裡不斷強調的，正是「後援」的重要性。雪野有溫暖開明的家人， 頭腦清楚的同儕，和師長也能順暢溝通。這其實是最健康的「如何成人」的良好示範啊，人不是孤獨一人長大的，天生就足夠強壯的，仍是少數。這樣強大的支持系統，讓少女足夠成熟，有能量去伸手接住他人。
成年後的我，曾一度對自己迷戀過這部漫畫而產生強烈反感，那樣的校園生活實在夢幻到不可思議。能說它真實嗎？明明和我的青春毫不相干啊。始終不理解自己的情緒。然而，對一個真正的十八歲少女而言，最渴望的或許並不是穿越異世界談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那可能更趨近精神逃避的手段⋯⋯），也不是大開美男後宮。而是，被美好的人圍繞，被人所愛，被需要、被肯定，擁有值得信任的朋友，一個說出口不至於害羞的夢想，無論和誰都能夠平等對話。當犯了錯，有人會說，「不會離開你。」
戰鬥少女接住的不只是她的少年，還有許許多多的脆弱敏感的心靈（圖／《男女蹺蹺板》內頁）
津田雅美建造了一個令少女渴望的，最真實的未來。明知那是太過溫柔的夢，還是渴望。這是我最討厭的地方，卻也是我最最深愛的地方。戰鬥少女接住的，不只是她的少年，還有許許多多脆弱敏感的心靈，無關性別，讓人從險境一次次重返人間。
男女蹺蹺板 21(完)
《男女蹺蹺板》（彼氏彼女の事情）
很難想像，這是津田雅美的第一部長篇連載，從試水溫的短篇故事一路發展成超級長篇，人物眾多卻完整度極高，津田雅美更讓雪野與有馬穿越時空，在自己的新作《江戶夢時代》裡擔當番外篇主角。然而這部漫畫最知名的，是在一九九八年被動畫界大神庵野秀明改編成動畫，他在裡頭大量使用紙畫、真實風景甚至是原作漫畫，畫面錯亂交叉，充滿強烈個人實驗風格。庵野秀明為何會挑中這部少女漫畫？背負著黑暗過往的有馬，和世紀大作《EVA》（新世紀福音戰士）裡的少年碇真嗣幾乎如出一轍，都豎著外人難以觸及的心之障壁，絕對領域。庵野秀明看中的，或許正是那顆脆弱敏感的少年纖細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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