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相信他人力量,這一點以前沒出現在我的結局裡。這也是我第一次讓家庭生活出現在我的小說裡。」村上春樹在日本接受採訪時自述。
這本書應該是日本今年最暢銷的小説,首印上下冊加起來130萬冊,被評論家評為「村上春樹的代表作之一」。但這本書在日本也引起極右派軍國主義份子的瘋狂批判,特別是《永遠的零》作者百田尚樹直接說他「為了得到諾貝爾獎,討好中國人」(請問,這二者有什麼連結?)但其實書中提到南京大屠殺只有一頁,「有人說是40萬人,有說是10萬,但40萬還是10萬有什麼差別呢?」
就這麼一句,值得百田尚樹之流者那麼瘋狂嗎?何況村上之前的作品早已經提到同樣的反省觀點。
但當然不僅於此。這本書的另一個重要主角-老畫家雨田具彥的一生,就在以藝術對抗國家集體暴力對於個體自由的壓迫。我相信,村上近年對於全球極端主義、以宗教種族之名的殺戮,有誠懇的關注。
説來好玩,《刺殺騎士團長》格局恢宏,卻以最樸素形式處理龐大複雜的故事。此書回到很久不見的第一人稱觀點「我」,男主角被妻子拋棄,離開東京的家和有穩定收入的肖像畫接單工作,來到神奈川縣小田原市山谷中,住進90几歲知名日本畫畫家雨田具彥的畫室。「我」想要開始創作,回到純粹的藝術世界,不要再接單生產,但碰到一個多金神秘的鄰居免色先生,提出很大一筆酬勞請他畫肖像畫,並且願意讓他自由發揮。
至此,三個男主角到齊,三個不同年齡和處境的男人,代表不同的生命課題。「我」是最失敗的一個。免色先生50多歲,從IT行業賺很多錢後提早退休,在山谷中蓋豪宅,生命中最大的重點是「偷窺」。第三個男主角則是已經在療養院步入生命終點的知名畫家雨田具彥,他在1930年代是學西洋繪畫到維也納留學,卻捲入德國納粹併吞奧地利行動,勉強留下一條命逃回日本,終生對那段恐怖的經歷閉口不提,甚至從西洋繪畫改成日本畫。戰爭在他身上留下什麼樣的傷口?他學鋼琴的弟弟因南京大屠殺後遺症自殺,外在的巨大暴力對於個人自由的極端控制,身為藝術家用什麼樣的方式來抵抗?
這三個男主角以奇幻奇妙的方式,彼此連結。看似複雜的脈絡,完全被整合進流暢、推理形式的敍事,不得不一口氣讀完。
村上小說一貫有非常龐大的知識體系,這本推到極致,歷史知識/藝術史知識/音樂知識,自然而然融合。當然,若我們原本不了解或不感興趣書裡頭的各種知識背景,或是其中隱藏著的很多向經典作品致敬 的用典,也完全不會減少閱讀的樂趣。但如果你是對知識感興趣的讀者,書中有太多的線索可以追蹤。因此我們做了一個嶄新嘗試,邀請傑出藝術策展人謝佩霓針對這本書主角之一,雨田具彥留學奧地利的1930年代歐洲VS.日本的藝術時空,在信義誠品三樓佈置一個有策展概念的村上書店,為期一個月。
與他的自傳性隨筆《身為職業小說家》對照看,非常有趣,完全就是拿男主角繪畫過程來佐證《身為職業小說》裡談到的寫作者如何鍛煉寫作。
例如「寫什麼好呢?」那一章提到,與其像海明威一樣,要經歷各種刺激的親身體驗取材,他自己是從日常生活觀察細節培養想像力。書中主角一心想突破自己接單畫肖像畫的瓶頸,卻只能對著畫布發呆,最後藝術的突破卻仍然從自己最厭棄的肖像畫找到破口。
村上在《身為職業小說家》中形容,一個小説家的成長過程可以分為「剃刀 /柴刀 /斧頭」,從初生之犢創作的鋒利,走到柴刀期有能力以較大力量處理較大的「木頭」,逐漸成熟,終於拿得起沈重的斧頭砍樹(龐大複雜厚重的挑戰)。毫無疑問,村上春樹這次拿起大斧,舉重若輕,輕盈流利的砍下一株大樹。
PS.(這是處理的第四本村上,從短篇小說《沒有女人的男人們》、自傳性隨筆《身為職業小說家》,旅行散文《寮國到底有什麼》,到這本長篇小說《刺殺騎士團長》,走了一圈,彼此參差對照來看,太有趣了。)
余宜芳
時報出版總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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