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俞涵／所有的關係，都是散落後的互補──讀《渺小一生》

柳原漢雅的新作《渺小一生》敘述四個大學好友，他們沒錢、對未來茫然，只靠他們的友誼和才華撐下去。往後他們成了名建築師（麥坎）、名畫家（傑比）、名律師（裘德）、名演員（威廉），人生遇到了各自的美麗與哀愁。

四位與書中主角領域相仿的寫作者，分享《渺小一生》的讀後感，他們將如何來看待人的一生是「幸」或「不幸」？

這本書裡的每個人，都有著看似平凡卻波濤洶湧的暗流，在生命中流動。也許該說，生命本來就是不容易的事。即使只是好好的活著、看似健康正常這件事，對某些人來說，就是要花上一輩子的力氣，去活成世人認識的常態。

大家太習慣帶著自己對生活的認知，去觀看自己也觀看他人，稍有不同或說不上來怪異的地方，就可能出現排斥或是過多的關注，甚至是同情，然而這是故事裡的核心人物──裘德，最不想要的。

渺小一生(上、下冊)

他總想要躲藏起來，重新做一個大家口中所謂的正常人，他忽略自己的各種傷疤，從內心到身體上的，他努力撐起自己，讓自己的步伐看起來跟大家一樣。他絕口不提的過去，不代表親近的人沒有發現，種種跡象、種種掩飾、種種努力學習，都無法讓他成為一個什麼都沒經歷過或他想像中的那種人。

一個人有可能跟人擁有親近的關係，像是長遠的友誼、家人、伴侶關係，卻永遠什麼都不透露嗎？這是裘德一直追求的平凡人生，但伴隨而來的卻是他做不到許多關係中必然的交流。他很痛苦，但無法和最親近的人求救。他總是在偽裝自己。即使身邊的人都看穿這一切不對勁，他無法讓他們更靠近了，對一個感覺自己像是沒有皮膚的人來說，任何擁抱都是疼的。

閱讀這本書的時候，各種關於人物內心的細膩描述，都讓人感同深受地在內心翻攪。你可以理解每個人的狀態，就像站在一個遠遠的地方，看著各種事情發生，卻無法阻止自己不跟著悲傷。

威廉或許是裘德這一生中最靠近他的人，即使如此，裘德還是無法在他面前展露自己的全部。威廉有著極度善良的心，他天真的以為很多事是可以被治癒的，直到他愈來愈認識裘德，他才知道，原來不惡化，或是讓事情和現在的平靜多延長一些時間，就已經是幸福了。

威廉是一個演員，在螢幕和舞台上他扮演著一個個角色。在生活中，他扮演了裘德的朋友、伴侶、家人和一切他所缺乏的。書裡有一段關於演員的描述我覺得說得很貼切，「你怎麼知道什麼時候該停下來？你年過四十就會停下來，可能是結婚了、有了子女，或是你已經入行五年、十年、十五年了。然後你會找個真正的工作，表演和你成為演員的夢想就會遁入了夜晚，融入歷史，安靜得就像一塊冰磚滑入一池溫暖的浴缸水中。」

每個為了演員這個夢想而努力的人，在還沒被看見之前，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資格可以稱呼自己為演員，即使他做的所有事情都與演員有關。我也有過這樣的階段，跟威廉一樣，當演員的焦慮感，可以說是伴隨一生的，每個階段都會有。

「演戲這一行就像打仗。」作者在書中裡對於演員的字字描述，都是這樣精準地撞擊到我心裡，疼痛又療癒，一種搔到癢處的被理解，演員並不是一個純然風光明媚的職業，我想這在哪裡都一樣。而演員的同理心、感受力、情感連結，恰恰又強化了生活中一切事物的極致，這也許就是威廉與裘德之間，會有這麼深刻的牽絆的原因之一。

他有的迷惘我也曾有過。有時我覺得人生就是一場不斷的追尋，我們在追尋別人看似容易的人生，偶爾會忘記自己本來的模樣。演員若是沒被看見，還可以稱呼為演員嗎？過了一個時間點，可以詮釋最多角色的精華時段過去之後，還應該擁抱這個夢想不放嗎？

而在好不容易透過角色得到認可，被看見或是獲得更多知名度與注視之後，那個大家透過角色認識而喜歡的自己，和原本成為演員之前的自己，又消失到哪裡去了呢？

這種種的疑惑在轉身回到生活中時，裘德對威廉來說就像某種穩定的力量，他認識真正的他。演員投入到某種程度，要能不迷失，就是要靠著某種絕對不會變的東西。這種東西很難找，也只有自己知道；裘德對威廉來說，就是這樣不可或缺的存在。

因為裘德就是裘德，他不會變，他固執且根深蒂固地是他自己的樣子。他需要被照顧，但他無法輕易接受別人的幫助，他只願意接受他信任的人的接近，而這些接近之中又有屬於他自己種種的規則。他以前總以為自己會孤獨終老，但他不知道自己多值得被愛，而且有這麼多人不求回報地愛他。

某天裘德一回頭看，其實他要的生活和夢想中的平凡，就在他與威廉共同生活的軌跡之中，只是他太害怕失去，以至於沒有發現。而威廉想要的歸屬，也不過就是一個真正需要他的人，那就是裘德，一個永遠會從內心真正呼喚他，一個永遠依賴他的人。

這本書很沉，讀完心情也被放落到很深沉的遠方。如果生命的消逝是一個句點，那在這個完整的圓之外，每個人無論擁有多深沉的哀傷與過往，都只是宇宙中一粒沙塵，輕輕一揮就煙消雲散，每個人擁有的，僅僅是這樣渺小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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