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之子》(A Child of Books)是一本看似抽象又具象的書,女孩帶著男孩悠遊於書的世界裡,在不同的環境裡走出自己的世界。看扉頁上羅列的一本本書,彷彿是一張建議閱讀書單,但絕對不是!這是一份寫成不同生命故事的書單——我們的生命是由一段段不同故事組成,有的不知道怎麼開始,有的不知如何結束;還有的被打斷,或是接成另外的故事,教人經常措手不及,只能驚呼「怎麼會這樣!」來掩飾自己的茫然。
作者之一山姆.溫斯頓(Sam Winston)在獻詞裡引用了美國詩人穆里兒.盧凱瑟(Muriel Rukeyser)的著名詩作〈黑暗的速度〉(The Speed of Darkness),詩的第九節說:「這個宇宙是由故事組成,而不是原子。」彷彿在說,我們每個人就是故事的組合,不只是細胞的變化。讀遍這些故事會造就每個不一樣的人,這是故事與人的奧妙。我們的消化與吸收將同樣內容的書變化成我們需要的各種元素,持續生命的演進。
因為地利之便,我在倫敦訪問了山姆.溫斯頓。《書之子》是一本必讀也是一本不必讀的書,因為沒有一本書是必讀的,但每一本書都有存在的必要。不僅對創作者、對讀者、出版者,或是路過的人,與書的相遇一如與人的相遇,絕對充滿奇遇與必要的原因,在緊要關頭以維生素(維繫生命的「原素」)的方式進入人體。
溫斯頓的工作室位於東倫敦。循著地址,我來到一幢外觀正在維修的舊工廠,門口柵欄鐵門深鎖。溫斯頓事先有告知,到的時候打個電話,他會來開門。很快的,我看到滿臉笑容、穿著白色T恤的他出現,領著我穿過兩道鐵門進去。這裡每一個單位都是藝術家工作室,因為租金便宜,還有人排隊等著進駐。目前有的是雜誌出版、有的是平面設計,當然更多是畫家或有志成為畫家的創作者,藝術家們就將自己的作品輸出掛在公共走道上,走進這幢外面警戒重重的舊樓,裡面氣氛驟然改變,我的心情也隨之進入藝術家的世界。平面樓層就有一位網版印刷藝術家,配備精彩齊全,溫斯頓帶我探頭進去打招呼,只聞聲不見人,原來是被植物遮住了,這個工作室像一個小溫室,機器和人都躲在裡面。
藝術家山姆.溫斯頓(Sam Winston)。(圖/賴嘉綾提供)
推開深鎖的鐵門,走進藝術家的世界。(圖/賴嘉綾提供)
溫斯頓是字型設計師,曾經在維多利亞與艾伯特美術館(V&A Museum)展出以字型變化做成的畫軸,為未來的人類解釋現在的名詞(比如,手錶、化學元素……),也做過為期一週的矇眼作畫實驗,讓自己模擬盲人創作,此外,《Wallpaper*》雜誌也多次以他的創作為封面。他的想法多元,又富執行力,這次與畫家奧利佛.傑法(Oliver Jeffers,《蠟筆大罷工》繪者)合作的繪本《書之子》,便是他的新嘗試,靈感來自他的另一本書 Orphan。
溫斯頓的另一本作品《Orphan》,同樣是用文字組合成圖像。(圖片來源/作者官網)
溫斯頓讓我看了《書之子》的各國譯本,包括葡萄牙語、義大利文、法文、德文、日文、中文、俄文、希臘文等19種版本。問到誰是作者?誰是繪者?這的確是很難的問題,因為這本書的文字也是圖像,他們一位用文字繪,一位用圖像繪。一開始,他們將希望的畫面以草圖勾勒出來,接著反覆修改調整。但兩位創作者分別住在倫敦和紐約,工作如何進行呢?「所以傑法邀我到亞特蘭大,我們都遠離了原來的工作室,一起在森林裡把書中需要共同完成的畫面整理出來,達到最後的效果。」
《書之子》的各國譯本。(圖/賴嘉綾提供)
兩位都是經驗豐富的創作者,有意見相左的時候嗎?溫斯頓認真地說,「以我們的經驗,都知道如何做到最好,即使有意見也是對彼此的提醒,從沒有因為特別堅持而爭執。」他們原本並非熟識的朋友,但這次的合作讓他們成為好朋友。
隨後,他帶著我看一套《書之子》的「書後書」,是他們完成這本書後繼續做的計劃,只製作9套,全將進入博物館、圖書館或私人的收藏。這是一套以精美紙盒盛裝的「創作者之書」,最上面是一疊《書之子》的散裝全開內頁,每頁後面都簽了名;下方則平放著兩本書,一本是簽了名的印刷版《書之子》,另一本是以黑白印刷的「創作者之書」,包括他們曾經有的電郵往返、討論過程,還有畫面形成的經過。譬如爬山的那一頁,傑法說要這樣呈現,溫斯頓就找出《彼得潘與溫蒂》(Peter Pan and Wendy)的故事內文,將之排出地景。
那麼,怪獸的那一頁,要用哪些書名和文字拼出怪獸呢?我讀著有《長髮姑娘》(Rapunzel)故事的畫面尋找線索。啊!大怪獸身體裡藏著Frankenstein(《科學怪人》)和Dracula(《德古拉》),旁邊還放著 Transylvania(傳說中位於羅馬尼亞的吸血鬼故鄉)這個字,每個字出現的位置、大小和方向都經過考量,是刻意放進去的!這種將「刻意」做成「隨意」的畫面,抓住了我的目光,想要完全解謎可得仔細端詳。
溫斯頓用童話故事內文排出地景,如此的呈現是兩人討論出的結果。(圖/《書之子》內頁)
拼出怪獸的書名和文字,來自科學怪人、吸血鬼等相關作品。(圖/《書之子》內頁)
在這兩本書的下面,還附一本首版首刷的珍本書,因為珍本很難取得,所以才限量9套,也就是他們找到9本不同的珍本書。我看到的這套是《格列佛遊記》(Gulliver's Travels)。溫斯頓拍下這本書的書背,把影像做成一棵樹的樹幹,再以該故事的文字為樹枝,另成一張畫。這個書與畫、畫與書的組合,讓我感動不已。多年來許多人將繪本視為新型態的藝術,而我眼前的這位藝術家身體力行,讓我瞠目結舌。他的作品適時為藝術形態做了新解,更令我深層體會了藝術家與藝術成就了新的繪本。
限定版書盒中還附上首版首刷的珍本書。(圖/賴嘉綾提供)
書盒中附上哪本珍本書,他們就在圖畫中將書背作為樹幹,上面長出這本書文字所形成的樹枝。(圖/賴嘉綾提供)
我們再度比對不同語言版本,看出有的版本少了某個畫面,也看到拼貼不夠緊密的製作,溫斯頓都微笑以對。因為只要做過書就知道編輯有多難,這本書的中文版也有另類突破,扉頁與英文原版略有不同,溫斯頓在英文版是從19世紀的公版權英文著作中,挑選適合《書之子》主軸的書單;但到了法國,他們說要加上《小王子》(Le Petit Prince),到了希臘,加上了《希臘戰神》(Jason and the Argonauts),到了台灣呢?則列了許多繪本經典。各國版本就因地制宜,入境隨俗,紛紛以各自的經典書單呈現。
各國版本的扉頁書單會因地制宜,出現不同的經典作品
這本書的出版社,英國沃克(Walker Books Limited)樂見這些不同譯本的創意,因為創作之外的創作,一如書後有書的誕生,將閱讀延續到各個國家。而外語版權部與編輯部的密切分工,亦有如溫斯頓與傑法將繪本的層次大幅提升,讓大讀者沉迷於故事中故事的變化,小讀者悠遊於想像的引領中。我倒是希望,有一天出版社可以將中文與英文扉頁上的書單,以及書的內頁並列做一個展覽,延續《書之子》的精神,除了向經典致敬,還能再創經典。
我曾經收集了許多「不怕麻煩的繪本作家」的書,溫斯頓的做法也是很繁複,他讓「文字」可以是「圖像」,讓字型有了新意,更凸顯自我風格。對於這樣一本愈讀懂愈多、讀愈多覺得自己愈渺小的書,不自覺感到創作的極限就是突破極限。對我而言,這同時也是一本「解謎之書」(A Book of Puzzl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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賴嘉綾
「在地合作社The PlayGrounD」工作室負責人。畢業於台灣大學土木工程學系。美國西雅圖華盛頓州州立大學環境工程與科學碩士。專職作母親多年。長期致力推廣圖畫書閱讀,成立兒童閱讀團體、帶領成人圖畫書讀書會、撰寫書評與部落格、翻譯圖畫書,並經常協助書店與出版社選書。著有《圖畫書創作者有約》《動物們的讀書會:繪本職人的閱讀地圖》《童書遊歷:跨越時間與國界的繪本行旅》,並參與《大人也喜歡的繪本》企劃。最新作品為《是真的嗎?繪本職人的閱讀地圖2》。
部落格:Too Many PictureBooks
工作室:在地合作社The PlayGrou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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