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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解星曆對位推移的推理結構──專訪2013年曼布克獎得主伊蓮諾‧卡頓《發光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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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頓-1
(攝影/趙豫中)

發光體(上下)套書

發光體(上下)套書

彩排

彩排

2015年的台北國際書展上,伊蓮諾‧卡頓(Eleanor Catton)無疑是最吸睛的發光體。1985年出生的她,2013年才出版第二本書便成為曼布克獎史上最年輕得主,而近900頁的《發光體》也同時成為該獎史上篇幅最長的得獎作品。在那之後,光環一路伴隨著25種語文版權售出,終於在今年連同處女作《彩排》一起,從紐西蘭來到台灣,連我們的總統幕僚也記得要在參觀書展的行程裡,為總統的購物車放上一套《發光體》

我不知道總統要花幾天才能看完這本書;但他如果和我一樣,很快地就深深著迷於書中與星曆對位推移的繁複推理結構,也忍不住一邊在閱讀過程中,一邊緊緊動用google,企圖同步理解那些與12星座星盤宮位、19世紀天體運行……皆遙相呼應的種種角色劇情設定,及它們紛紛代表的意義與隱喻;那麼我想,他可能需要一個比年假更長的假期。

故事暗藏密碼


當我開玩笑地假作抱怨,詢問卡頓,她是否曾期待讀者一邊讀她的小說一邊google這一切?卡頓立刻笑得非常開心。事實是,《發光體》的創作並非奠基於卡頓對星座的信仰或迷信(以她的說法是:「我原一無所知。」),相反地,我們可以說,小說中關於天文與占星的種種吃重知識,完全都來自故事本身的需要;因此,與其說卡頓對星座深感興趣,還不如說她是「體系」(system)的狂熱者。

「一直以來我對充滿圖像、數學、符號、體系……等形式元素的故事就不可自拔。我是在閱讀榮格時,得到以黃道十二宮來架構這個故事的靈感,然後在2008年時透過向一個朋友學習塔羅牌,終於找到透過符號、象徵和體系建立小說世界觀的方法。我花了好幾年構思、寫作這本書,也藏了很多密碼在裡面;我一直相信,閱讀一本書能得到多少回報,正取決於閱讀過程的投入程度,」卡頓的笑容爽朗陽光,「我相信故事永遠會酬賞(reward)我們。

因為與酬賞有關,我們不可能不追問關於密碼的事。而卡頓的慷慨令人印象深刻。我們很快發現,這位年輕的國際文壇新星,絕不是那種推崇禁忌、故作神秘的寫作者,「我在小說中藏有許多數學機關、黃金比例,我認為那有時近似於音樂之美,可以貼近事物的本質。」卡頓毫不藏私地暢談小說中的種種設計,有如展示家具。

卡頓-3
(攝影/趙豫中)

鸚鵡螺內的黃金比例

在這裡,我們討論的是一部形式複雜、架構龐大的小說;劇情由19世紀紐西蘭南岸的淘金熱歷史所驅動,融謀殺、野心、政治、愛情等通俗元素於一爐,語調則充斥著典型的維多利亞時代說書復古風格。故事乍看由一個獨居老人意外身亡後所留下的大筆黃金開場,之中經歷多達20個主要角色、同時更與太陽系天體星圖的遞嬗交相呼應,最終落幕在南半球星空下一對有情人的枕邊細語中。然而,此時,耐心的讀者或將驀然發覺:落下的此幕,事實上才正是故事最初的開場。正如角色如此解釋故事發生之地「霍基蒂卡」的毛利語源,「你可以這樣理解……圍繞,然後回到起點。」卡頓正有如魔術師一般,在盈虧般逐章遞減的形式限制下,仍能以其對小說的高度控制力,成功偷天換日,交換始終,降靈般步步帶領讀者從鸚鵡螺的最外圍,走到了最無限開展的核心。

那正是卡頓的密碼,「比如,故事最初的那筆黃金遺產,總值4096鎊,如果我們把這個數字除以2,連除12次,數字就會來到『1』。」卡頓確認我們理解她的算式──讓這筆財富陸續通過12個星座對應的12個角色、彷彿通過眾生,讓它和萬事萬物一樣、一半一半地減少,最終回到「1」的狀態……「我思考的是,什麼是金錢或財富的本質?正如在《發光體》的故事結局,我相信存在於所有貪婪與算計的背後,總能找到一個不著眼於利益的純粹狀態;在那鸚鵡螺般螺旋至微小的瞬間(spiraling down to the small moment),會有事物的本質。」卡頓有些靦靦地說,「畢竟,陰晴圓缺總不是月亮的改變,而是光線。

萬事萬物的本質,或許如同推理小說的真相,永遠等待著被高超的小說再現。而卡頓無私地展示她的故事心法,正變相地鼓勵著讀者的耐心。書中角色眾多,到了書前必須附上人物表的地步。問卡頓,如果必須選一或兩個角色,希望讀者更加注意他(們),會選擇誰?她立刻陷入了煩惱之中。

「我期待讀者能發現我對男主角艾默利‧史丹斯先生的塑造特別用心……但我想說,哪些角色能奪得多少故事份量,以致於引起讀者多少的注意力,事實上,從一開始就不是我能完全決定的。

這句話實在有些意思。當評論者紛紛盛讚卡頓對這部小說的高度控制力時,她卻自陳這部小說「不是她能完全決定的」,她不能不為我們多作一些解釋:

「誠如你已經知道的,書中的每一個角色都有其所對應的星座或天體;然而很多人不清楚的是,這整部小說的時空背景在這一點上是完全寫實的──那一年、那一個月,如果你人就踏在紐西蘭霍蒂基卡的土地上,夜晚抬頭向上望去,你看見的南半球星空運動,實際上就是我筆下角色命運的連動與整體故事的走勢。是的,我設定這些小說人物的命運遞嬗,與他們各自代表的天體於當時星圖上的推移同步。他們在故事中的絕對位置、相對位置和運行軌跡,無不受制於這樣的真實。

卡頓笑著回應我的驚呼,「所以,我得說,決定哪一個角色最先出場的不是我,是這個角色代表的星座是否在那個晚上最先從地平線升起;同樣地,決定哪一個角色出場最多次的,也不是我,確切來說,應該是1866年1月那一時、那一地的夜空季節,剛好屬於他的星座。

我簡直啞口無言。最後只能說:好了,我現在終於知道那個法國人配角他為何須要一再出場了。卡頓笑得更開心了,猛力點頭。這一切真是太瘋狂了,但她看起來完全樂在其中,讓人感覺寫小說真是一件快樂的事。

卡頓-2
(攝影/趙豫中)

紐西蘭的「樹大招風症候群」


當然,寫小說並不只有快樂的事,許多時候,也會有麻煩事。得到曼布克獎後,卡頓已不只是紐西蘭文壇的新星,更像是「紐西蘭之光」。在小說寫作以外,也被紐西蘭政府與社會賦予了許多形象的任務。

一月底,在台灣的上一站,卡頓在印度齋浦爾文學節接受電視訪問,論及紐西蘭的殖民背景如何造成某種「樹大招風症候群」(Tall Poppy Syndrome)的社會病徵:一方面咸認外國的月亮比較圓,另方面不直言也不敢言的社會氣氛瀰漫;人民總彼此監督、避免出頭。卡頓不避諱以自己為例指出,紐西蘭國人既不喜歡作家出風頭,又期待她作文化大使,其中矛盾使她尷尬。訪問內容傳回紐西蘭隨即引起輿論大嘩,甚至讓她遭致知名主持人以不堪字眼辱罵。反諷的是,紐西蘭國內的軒然大波或許恰恰證明卡頓的觀察是對的。與卡頓談起此事,她露出苦笑,仍然有問必答,「糟糕的事情永遠是『防衛主義』、『保守主義』與『派系主義』,更糟糕是刻意將『批評』誤解成『羞辱』。

我奇異地看著眼前這位年輕的紐西蘭文學新星、文化大使,不能不另眼看待她的誠懇與成熟。她絲毫沒有才遭人誤解的懷憂喪志,尤其面對同一個才為她引來口誅筆伐的敏感話題,也毫無遲疑退縮。

紐西蘭人常說:『我們深愛紐西蘭』、『自然環境是紐西蘭的無價之寶』……然而事實是:我們並不愛紐西蘭。我們愛英國,我們愛美國,我們跟他們愈來愈像,我們崇拜那些碳排放量超標、無視《京都議定書》承諾、甚至否認全球暖化的國家。我們的政府說紐西蘭是美麗的,可是他們鑽井伐木並不手軟,對環境與文化資產的保護挹注卻微乎其微……」卡頓笑容可掬,可是話語有不容錯辨的堅定,「不,批評絕不是污辱,批評是改善一切的起點!

歷史課本沒說的事


所以我也不意外在前一天的另一場訪問中,卡頓會談及《發光體》故事中的中國淘金工人角色是這部小說裡真正的英雄。那裡面當然帶有某種遠來作客的、禮貌與善意的成分,但我也不會懷疑卡頓的真心。

「在我更小的時候,我們紐西蘭的歷史課本裡不斷傳誦我們在1893年成為全世界第一個給予女性投票權的國家、如何同時讓我們成為世界上最早完全民主化的後殖民國家……教科書打包這些歷史給我們,」卡頓一字一句慢慢說,「而那全是謊言。」

「我一直不能忘懷,當我第一次認真閱讀紐西蘭史,才發現當時的中國移民從未得到相等的公民權。我們聲稱的民主無異於政治宣傳,」卡頓難掩氣憤,「我立刻感覺非常可恥。」卡頓認為,即使現在的紐西蘭已顯然有所改變,懂得更誠實地面對與展露自身的歷史,白人也不再是所有地區的優勢族群,「但,當我開始撰寫一個關於那個時代的故事,我就想要還給這些曾被抹滅的人一些尊嚴。

在小說裡,卡頓的英雄沒有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在這個發生在新舊世界的交界、無際的貪婪之地與自私之境的故事中,眾人命運交織,他們始終位在最底層,掙扎求生;他們只是從不虧待他人。他們努力賦予自己的人生意義,便一心向這個意義靠近。創造了他們的作者說,「我一定要將歷史曾拒絕賦予他們的尊嚴,還給他們。

卡頓-4
(攝影/趙豫中)

台灣想要怎麼樣的歷史小說?

21世紀的小說會是什麼樣子?卡頓說,可以是19世紀的星空那樣子;也可以是我們希望歷史還給我們的樣子。

有人會說是因為年輕與活力,但此刻我相信更多是關於反叛的勇氣、擇善固執的特質,讓這樣一個甫在國際文壇熠熠升空的發光體,第一時間就展露出令人難以忽視的獨特光芒。她的到訪不只勾引我們去思考:台灣想要怎麼樣的歷史小說?也勾引著我們去思考:台灣文壇想要怎麼樣的年輕人。

而我要說,更重要的是:她看起來完全樂在其中。讓人感覺寫小說真是一件快樂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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