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相對是宇文正多產的一年。
從年初的《那些人住在我心中》,到年末《庖廚食光》《負劍的少年》接連問世,在2011年《丁香一樣的顏色》後,她一口氣出了三本新作。雖然都是散文,卻各有不同主題──《那些人住在我心中》寫生命中來去的親人友人,《負劍的少年》彙整她一路走過的往昔;而《庖廚食光》則是宇文正前所未有的主題式書寫,將她為兒子做便當的日日,記成另一幕穿插在生活中的風景。
「一下子出了好幾本,看起來好像出很多或寫很快,但其實都是這兩、三年,甚至是更久以前就開始累積的。」她一一細數每本書的差異,「我的思緒就在這幾本書之間跳動。」宇文正說。
平時在報社擔任副刊組主任,還要顧念自己的書寫,問宇文正覺得一邊工作一邊寫作辛苦嗎?她深吸一口氣,笑了:「辛苦。」怎樣的辛苦?「要很會利用時間。一有感覺就要趕快抓緊,不然很快就會溜走、就會忘記。」即使好不容易又捱過了忙碌的一天,打點好一切正準備爬上床,靈感一來比什麼都大,再累都得先寫下來。如是一丁點、一丁點,方能積累成眼前的伶俐篇章。
「工作吃掉寫作最大的部分除了時間,還有心思。」回想尚未當上主編職的時光,那時的宇文正還能明白切分工作與自我,「只要下了班,我的腦袋就可以回到自己的寫作,所以那時還能寫小說。」上一本小說作品《台北卡農》已是2008年的記憶,「擔任主編,小說就慢了。」對宇文正來說,寫小說特別需要一段時間夠長的空白,「現在有一部長篇想寫,但就是一種長期抗戰。所以這幾年就都先寫散文了。」
是因為寫散文比較簡單嗎?「應該說,我的散文都是興之所致。我的生活到哪裡,散文就到哪裡,所以寫散文對我比較像是享受。」對生活中某項事物點起了一抹火花,就坐下來,將感知到的一瞬靈光,用自己的口氣詮釋落實成文。「寫的過程讓我很輕鬆,也很愉快。」宇文正說。
是以《庖廚食光》相對稍微與眾不同了。「這是我第一次進行這種『主題式書寫』。」因為兒子上了高中,學校沒有營養午餐,中午休息時間又短。即使「封鏟」已十年,宇文正還是慨然允諾,要為兒子做三年、總計約莫七百多個便當。這一做,不只丈夫、兒子每天循著氣味期盼,連出版社與專欄都尋了來。宇文正自己更是藉由日復一日的便當菜色,牽動起自己腦海深處的食物印象。「煮了幾次,寫了幾篇,我才發現自己對『吃』的記憶,遠比原先以為的來得豐沛。」揣著芋頭,想起媽媽說過芋頭會咬人;拿上一顆綠花椰,怎麼看怎麼像自己小學美勞課畫的樹木。荸薺蘿蔔南瓜馬鈴薯白綠花椰雞豬牛魚蛋……每種食材,都可說上一段今昔,一段回憶。
「我很喜歡自己菜做出來的剎那,尤其自己試嘗時,如果連自己都覺得真的很好吃、是外面餐館做不出來的味道,那真的是很愉快。」宇文正難得自誇。「這種成就感與寫作接近。做菜也是一種創作,它會勾動人遊戲的心。」
做菜難,還是寫作難?「寫作比較難。寫小說比寫散文更難。」宇文正略略沉吟後回答。「但我的散文多半是靈感來找我,普遍都不是在那種『我要寫散文』的狀態下,坐在電腦前腸枯思竭地思考,而是在沒有壓力的情況下寫的,像是一道自然的湧泉。」也因此,在散文中的宇文正,從不曾預設要透過文字,讓讀者獲得什麼。「寫作比較接近和自己的對話,散文特別能表現作者眼裡的世界。」於是應了她一開始所言:生活到哪,散文就到哪。「我所看到的世界,就在我的散文裡,那很難一言以蔽之,卻是無法掩飾的。」
〔散文.快問快答〕
Q1. 您自己在散文寫作時,對真實與虛構的態度是?
宇文正:要看寫作的初衷是什麼。散文畢竟不像小說可以有強烈的戲劇性,虛構可以增加它的文字張力,吸引讀者的目光。必須承認的是,真的有不少人為了文學獎,以小說的方式來冒充散文,我想爭議比較出現在這裡。
但當你要賦予任何文類規定時,所有的規定都是用來打破的。所以應該要回到:你是為了美的創造而虛構──這可能在某種程度上還是文學的真實;或者你的初衷只是為了得獎?寫作者最後還是要對自己負責任,這些都是騙不了人的。
好散文不在於它的形式或風格,也不在於寫什麼內容。到底什麼是好的散文?我後來給自己一個答案是:就像在森林或草原裡,你可能看到鹿,或豹,或獅子,或熊。我沒有辦法告訴你我比較喜歡看到哪一種動物,我都很喜歡;可是我不要馬戲團。即使是最厲害的特技,都不會讓我有在原野上見到一隻美麗的大角鹿的感動。如果容我用兩個字來回答關於「好的散文」這件事,也許就是「自然」。
「自然」和「真實」不一樣,所以真實與虛構與否,也並非真正的重點。很多虛構的散文也是好散文,因為它是自然的,是為了美的創造而生的,不是為了得獎或什麼特別的目的去寫的。讀得多了,你就會知道在你眼前的,是訓練過後的馬戲團,或是原野上盡情奔跑的動物。
Q2. 您最喜歡的散文作家是?
宇文正:很難選,但我想分別舉散文家的散文、詩人的散文與小說家的散文三本書來談這件事。
再來是楊牧《一首詩的完成》與大江健三郎《為什麼孩子要上學》。讀前者時我在當記者,那是我對人生非常困惑的階段,這本書是對文學,甚至是對人內心的扣問,適時地為我提供了一些解答。《為什麼孩子要上學》談及關於文學、甚至是文化的傳承,討論人為什麼要接受這些洗禮,平易近人卻寓意深遠,也總讓我反覆讀它。
這三位都不是只寫散文的作家,但他們的作品,都符合我對「好的散文」的標準,也是我心目中最好的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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