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但以理)
訪談陳淑瑤那天淅淅瀝瀝地落著雨,周圍沉靜得有點像她新書《塗雲記》醞釀的氣氛。準時抵達的她以為自己遲到了,不住地抱歉;面對攝影師的鏡頭,看得出她有些不自在。
原以為陳淑瑤或許人如其文地和緩內向,不意當她接過OKAPI,聲音瞬間亮了起來,「跟OKAPI合照應該設計一些劇情哦?如果對牠暴力相向,應該很好玩吧?」
幸而她終究沒有對OKAPI下太重的毒手,話頭一開,也慢慢不再羞澀緊張。向來予人低調印象的陳淑瑤,鮮少在媒體或公眾活動上現身,因《塗雲記》的出版,今年國際書展難得地與駱以軍進行了對談,讓不少讀者終於得以一窺風采。「其實也不會不想露臉……應該說,我不會去想很多事情,一切都順其自然。」她沉吟半晌,「我很喜歡寫作,但是不喜歡當作家。寫作帶給我的都是正面的影響,但如果要為了自己的書去做一些其他的事,可能就未必了。」
其他的事,指的無非就是採訪、講座,之類種種。選擇閃躲的原因,歸納起來,或許是陳淑瑤不喜歡「談」自己的創作,也希望迴避一些寫作者時常被問到的問題,諸如:「妳的寫作受了哪個作家的影響」「妳最喜歡的作家是誰」「請推薦妳認為值得閱讀的好作品」等等。
「我常覺得,喜歡,自己看就好了。不要講出來,或不要講太多。」陳淑瑤說自己是個自私的人,愈喜歡的東西,就愈不能分享。「如果我分享給某個人,不管對方以為然或不以為然,假使他用一種比較高調的方式去談論它,我就會覺得自己心中安靜的角落被破壞了。」不論是問及對他人作品的看法,或自己書寫的本意,她的反應常是「只要默默感受就好」。是以,從初期的《海事》《地老》,到近期的《瑤草》《流水帳》《塗雲記》,她總不多說。「我就直接丟給讀者,讓讀者自己去看,要怎麼解讀都可以。如果是喜歡聽故事的人,也許會覺得這些故事有點意思吧。」
2009年的《流水帳》是陳淑瑤第一部長篇小說,以最日常的生活瑣碎,寫她最熟悉的家鄉澎湖,一出手即驚艷文壇。雖然知道假若繼續往此方向耕耘,必能比其他創作者寫得更到位,但她並不想讓自己就此定調為「鄉土作家」。「我不希望被定型,也不想被讀者一看就知道是我寫的,希望可以給讀者驚喜的感覺。」她總玩笑說想要「擺脫一些鄉土味」,特別是在《流水帳》之後的《塗雲記》,更期望帶給讀者不同的文字風格。「說要擺脫鄉土味並不是怕自己土,也不是覺得寫鄉土不好,而是想證明自己也可以寫城市,也希望寫城市能夠跟寫鄉土一樣深刻。」雖然陳淑瑤說她並未特別規範自己的書寫發展,但其實自我檢視格外嚴苛,《流水帳》所得到的掌聲,讓她特感心虛。「你看,寫澎湖的人那麼少,寫城市的人那麼多,人家肯定我寫澎湖,也許只是因為寫的人少啊。」她喃喃地念著自己不輕易說出口的擔憂,不希望自己只是因為挑上了冷僻的題目而受人關注。
(攝影/但以理)
愈是俗常的小人物,生活的張力往往愈是綿長,點點滴滴於是成就了《塗雲記》裡的十個篇章。「《塗雲記》裡的十個故事其實早就在了,只是要等時機到了才能真的寫出來。好像自己老早就採了很多花,現在才好好插成一盆。」從第一篇的〈小別〉到最末篇的〈雲途〉,寫的盡是些平日細瑣,輕巧雜碎如隔壁鄰居或自己家人會發生的情事,卻藏入了愈咀嚼愈沉重的意涵。「我試著用最輕的方式來描寫沉重的事,像死亡,或別離,這些是生命歷程一定會遇到的。」所有擷取的片段都是過去與未來的無盡延伸,如蝴蝶效應一般令人難以預期。「某個事件雖然只發生在這一天,但那效應絕對不是只限在這個時間框裡。」
「我覺得人生的真實永遠比小說更戲劇也更殘酷。我想從現實裡面去找到那些殘酷,然後輕輕地把它們寫出來。」一瞬或一日的當下,是諸多變化漸次的堆疊,如同天際透如絲絮的薄雲,終將蓄積為沉厚騰滾的雲層。
〔陳淑瑤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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