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唐謨影評
【週四|電影玩但但】但唐謨:比真實還要真實的失落
作者:但唐謨 / 2012-10-18 瀏覽次數(12291)
一聽到「迷幻」(psychedelic) 這個字眼,實在很難不聯想到在黑底上旋轉的白色螺旋,或者Grateful Dead的音樂。不過根據我的田野調查(讀法:google),psychedelic的字源是來自希臘文。psuchē (即psyche) 意思是心智,心靈;而dēlōsē (即delic)意思是表現,顯現。所以我們熟知的「迷幻」,「迷幻搖滾」,「迷幻文類」,都是透過媒介表現「心靈世界」。也就是說擺脫道德,教條,文明,制約等束縛之後,你真正的心靈表現,和你真正的自我。(天啊!為什麼會突然變成噁心的new age??)
先從亞美同志文化脈絡舉個簡單的例子吧:亞洲人和所有人類一樣狂野愛爽,但是在美國社會當中,亞裔是被壓抑的,尤其是對於gay。但是在舊金山同志社群,最大的藥頭大都是亞裔,亞裔同志愛嗑藥得要死。因為嗑藥之後,他們擺脫了魔鬼附身般的族裔制約,不再覺得自己是沒有魅力的小asian,他的心靈精神馬上進入一個自信的狀態,他身上的性魅力真的因此加分,外人(白人)看到他,也覺得他很性感,於是大家都很開心。藥物讓美國同志酒吧裡的亞裔回到了原始的自我,就是:I am a hot asian……這其實也是我親身的田野調查結果啦(非google)。
所以,嗑藥,有時候無法也是為了讓人在紛擾的世界當中,暫時找回一下自己的,體驗一下自己心靈的美麗。美國精神心理學家,也是藥物文化之父Timothy Leary畢生研究藥物的心靈力量。他曾經在舊金上對著三萬個嬉皮,發表了他最珍貴的藥物宣言:Turn On, Tune In, Drop Out。這句話也變成了重要的反文化口號。Turn on,就好比是一個引爆裝置,藥物發掘出自己從未經歷過的神經敏感度,提升了你意識的高度;Tune in,就是利用這種敏感進行探索,把你的內在世界找尋出來;Drop out:(不是被退學)是一種自力更生的過程,發現自己的「奇異點」,然後擺離制約束縛。Timothy Leary很討厭別人把Drop out解釋成「嗑藥嗑昏頭,放棄所有建設性的活動」(意思就是說變成廢物)。
哎!「我總是離題太遠而且忘了回來」。我應該要談恐怖電影才對啊……
所以藥物導致的心靈的活動,是非常具有形上意義,絕對不只是反毒者所謂的Junkie(雖然有些毒蟲真的是廢料)。美國有兩位以嗑藥過完一生的作家,在文字中顯現他們藥物過濾後的世界,他們的作品也被拍成電影。這些電影中迷幻視覺的體現,不再是彩色燈和白螺旋了,拜動畫之賜,電影中的迷幻世界更加不可思議了。
多年以前有個美國朋友送了我一本威廉.布洛斯(William Burroughs)《裸體午餐》(Naked Lunch)的原著小說,說我一定要看(因為他非常喜歡),但是我看了幾頁就放棄了,書中囈語般的文字,實在不是我能力可讀的範圍。不過超有膽識的加拿大導演大衛柯能堡在1992年把小說拍成電影,把一個深不可測的故事,拍成了一個迷幻冥想之旅,也造福了看不懂小說的讀者們(就是我)。
這部片的音樂不是Grateful Dead,而是有點陰沈的爵士樂,男主角比爾戴著頂寬邊帽,很像美國黑色警匪片中的人物。他西裝革履,職業是個殺蟲專家,專殺蟑螂。有一天他發現殺蟲藥突然沒有了,原來他老婆把黃色的殺蟲藥粉拿來當海洛英燒了吸,搞得他自己迷上了這一味。然後他看到了有大蟲子跟他講奇怪的話,要他執行一個任務,又莫名其妙把老婆殺了,最後逃到一個充滿北非風情的「中介區」去寫報告,遇到了更多奇怪的東西,也用了更奇怪的藥,包括一種用巴西蜈蚣曬乾磨成的黑色藥粉。他還遇到了一個會把鸚鵡變成蜈蚣的同志大哥,然後把喜歡他的小男妓,出賣給大哥強暴到死……
其實光聽這樣的情節描述就可以感覺:哼!真是亂七八糟。沒有錯啊!藥物的心靈世界,本來就是超脫於邏輯理性範圍之外的,藥物當中的思緒不是連續性,而是跳來跳去的,就好像『星艦迷航記』的太空船可以從第一象限馬上通過黑洞到達第N象限。例如這個比爾,他說自己在十歲後就放棄了寫作,但是他在「中介區」卻忙著寫報告,打字機是他唯一的使用工具,而且在嗑藥的空檔,寫了一篇他自己都不記得的好作品,叫做《裸體午餐》。整個情緒沒有邏輯,但是並不會不連貫。
如果《裸體午餐》中有一個慾望的對象的話,應該就是整部片最最機智的怪物:打字機。打字機本身是不會動的,但是經過「打字輸入」(插入,愛撫)過程,就會產生偉大的文學(性愛)。比爾幻覺中的打字機怪物長得像一隻附鍵盤的大蟑螂,頂上還有一個粉嫩的屁眼, 會一開一合地說話(都是動畫做出來的)。這具打字機是陰性被動的,但是他說話的聲音卻是男性。比爾顯然在藥物的解放過程中,發展自己的同志慾望,會說話大蟑螂要求他把黃色殺蟲藥粉撒在他的嘴唇(就是屁眼)上面,然後大蟑螂會發出浪爽的叫聲,這根本就是同志在用5meo嘛!這台會說話的蟑螂打字機還會要求他「用力」鍵入同性愛的字句,然後又哎哎發出爽叫,好像被猛幹。比爾的藥物世界中,永遠充滿著肉肉的,黏黏的,會牽絲,會流汁的東西,而他幻覺中的打字機有些會在興奮的過程中會長出一跟漸漸勃起的大老二,或者擁有一個又翹又圓的小屁屁,同性慾望橫流,一整個色情得不得了。
《裸體午餐》的蟑螂打字機(「內有蟑螂」的那種慎入)
對於嗑藥一生的作家,藥物的旅程反應了他生命最深的慾望,《裸體午餐》中的文字,文學,打字機,屁眼,暴戾的性愛, 放肆又放浪地體現了作者的慾望, 就像電影中比爾他老婆說嗑黃色殺蟲要粉是一種「文學性」,「卡夫卡式」的高潮,或者說,這部電影,根本是一場和文學的迷幻對話(或交媾)。
《裸體午餐》中所描述的內在心靈的探索,符合了Timothy Leary藥物宣言中的第二的階段:Tune in。而剛左報導文學作家杭特湯普森的小說《賭城風情畫》(Fear and Loathing in Las Vegas),則進入了Drop out的境界,也就是:擺脫體制。時值1970年代初,美國越戰戰敗的前夕,60 年代末轟轟烈烈的花世代宣告崩壞,如果用一個詞來形容美國,那就是「醜陋」。
《賭城風情畫》的小說和改編的電影,都藉著藥物的世界呈現了這個「壞掉」的美國。主角是個記者(也就是作者本尊)拿了出版社的一筆錢,帶著他的胖律師開車子前去賭城拉斯維加斯報導一個賽車大賽。但是他們把到手的300美金,全拿去買了一堆「好東西」:龍舌蘭,蘭姆酒,啤酒,古柯鹼,安非他命,LSD,mascaline(同志電影《摯愛無盡》,A Single Man當中也曾經提過的一種藥物),甚至還有當今同志愛用的助興聖品popper(台灣稱之為rush)。他們把這堆液態固態氣態的藥水藥粉藥丸,放進了一個手提箱,丟到後車廂內,然後一面high,一面上路。
往賭城的行李檢查:一車廂的藥
誇飾的建築,俗艷的燈光,把建築在荒蕪沙漠上的賭城,營造成了最夢幻,最貪婪放縱的消費聖地,一個只有浪費,沒有建設的地方。 這兩個毒蟲根本沒有在採訪賽車,他們全天候處在藥物狀態,進行瘋狂的毀滅行為,他們搗蛋,謾罵,到處破壞,見證了美國最醜陋不堪的一面。
這部電影和《裸體午餐》類似:沒有邏輯,但是沒有邏輯其實就是藥物電影,藥物文化的本質。片中展現的藥物世界,一點也不美好的,因為藥物永遠反應最真實的內在,對於曾經擁有浪漫夢想的杭特湯普森,失落的內在並不會因為藥物而得到救贖,藥物只能逃避到一個更野蠻的異境,一個更失落的幻覺當中。
整體來看,藥物電影並不是很多,因為畢竟那是一大禁忌,一定會被列入限制級影響票房;但是大多數的藥物電影,也都因為這禁忌題材而晉升靠片之列。我最喜愛的藥物電影是探討當代亞美議題的《豬頭漢堡包》(結合亞美議題和藥物文化兩大從未有過交集的組合,非常特別);而我最愛的藥物場景,則是美國片《Up in the Smoke》中的一個段落:一個女士看到廚房洗潔劑,以為是古柯鹼心中大悅,然後開始吸洗衣粉……這場戲,看到連我都要昏了。
洗衣粉還是用來洗衣服比較好
但唐謨
《破週報》每週影評撰述。翻譯過《猜火車》、《春宮電影》等小說。喜愛恐怖電影、喜劇電影、「藝術」電影,但是不喜歡太傷腦筋的電影。喜愛在家看DVD甚過去電影院。養了兩隻狗,超愛烹飪煮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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