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幀設計/黃子欽(攝影/但以理)
文╱王思迅(如果出版總編輯)
手捧胡蘭成1971年在日本出版的《心經隨喜》,心裡油然升起一股敬重。這是一本非常精緻的小書,以42年前的印刷工藝水準來說,他毫無疑問可以奪下當年的金蝶獎。可惜,那個時候還沒這個獎項。
我反覆欣賞原書的樸質美感:外面是一層硬紙盒,仍散發著天然紙漿的香氣;匣內,是一本精裝書,封皮選擇直條紋的靛藍布衣,書名燙以黑墨,有微微凸起的立體感;外層,包覆著一層薄如蟬翼的油紙,讓我想起,老一輩的集郵者,遇到心愛的名貴郵票,也是用這樣的油紙包起來;扉頁內,還有胡蘭成親筆寫成的心經全文,以特別的銀色油墨,印在靛藍色的美術紙上。
如同作家朱天文所說,「此書裝幀優質得可以傳家,賞心悅目像一件手工逸品。」
42年後的今天,《心經隨喜》翻譯成中文,在台灣出版。翻譯上的難題,有翻譯家劉慕沙女士負責,編輯完全放心,倒是設計裝幀上的想法,讓我們十分苦惱。
做一本素有盛名的老書,編輯首先要遇到的問題,就是「連續」或「不連續」的問題。這是什麼意思呢?連續,指的是承接原書的形象外貌,用有脈絡可循的早造方式,反映在新的包裝上。不連續,指的是不管過去做成什麼樣,重頭創造一個全新的表現方式。
通常,不連續的做法,看似難,其實沒那麼難。連續的做法,看似簡單,其實要做到位,非常困難。
本來,我們編輯選擇全新的創造,請設計高手試了兩三個樣稿,雖然他設計得也非常好,但最後還是覺得不該這樣做。為什麼呢?因為我們發覺,這本知名老書,原書已做得非常精緻,非常有想法,我們實在不應該一刀切斷,重新來一遍。如果回到七○年代的設計條件,老實說,我們也做不出比他更好的包裝。
既然這樣,我們何不虛心採取連續承傳的設計方式呢?何不追想隨當年版本的用心,為他找到符合現代讀者美感的表現方式呢?
在做這件事之前,必須先挑出原書的重要象徵元素,才能做新的運用。我們挑出來的元素有這些:
1. 胡蘭成手寫的心經全文,這原本放在舊版本的扉頁上。
2. 原書以油紙包覆的珍惜感覺。
3. 胡蘭成手寫的書名。
4. 書名燙字的飽滿感與立體感。
5. 銀色油墨印刷的低調精緻感。
6. 原書排版的舒朗感。
如何重新利用這些元素,並且有創新感呢?
在想法上,我們與設計師黃子欽討論,決定以油紙半透明的質感為基調,設計全書。但現在當然不可能再使用油紙了,所以選擇其他韌度較好,表現帶一點粗糙感的半透明紙張。在這層紙上,把手寫的書名燙黑上去,因為印刷技術的進步,所以墨色飽滿與立體的感覺,比原書還好。
(攝影/但以理)
封面半透明,意思就是這層只是書衣,下面還有一層封面,而且下一層的封面也要淺淺的透上來。黃子欽很聰明,提出一個交錯交疊的想法。他想用心經全文,第一個字印在裡層,第二個字印在外層,第三字印裡層,第四字印外層,依此類推。兩層封面合在一起後,裡外交疊,虛實交錯,產生一種特別的美感。
(攝影/但以理)
而且內層顏色必須重,因為還要隔一層半透明紙,而外層文字則宜輕,這樣才不會奪走焦點。這就決定了,內層用黑字,外層用特別的白色字。至於內層的底色為何?因為胡蘭成說心經有吉祥的喜氣,所以我們就決定用一個帶有喜氣的顏色。而第一個浮現我腦海中的顏色竟是:小孩滿月時送給親友吃的紅蛋的顏色。
(攝影/但以理)
就這樣,這個新設計完成了一大半。
最後,尚欠一篩。因為這樣的設計有一點顯眼,能稍微遮一下,效果會更好。有一句古詩說「桃花幾處掩紅樓」,這個封面就是紅樓,但直接看到紅樓全景,實在不如有幾株桃花開在前面,擋住部分視線,這樣更有「遇遮彌彰」的效果。於是,我們決定做一個書腰,這書腰不能太小氣,還要有等同於桃花的美感。
書腰與設計來回討論了至少五次,過程辛酸不待言表,最後選了一種質感滑細,略帶油質的單光白牛紙,不必太厚,因為它是第三層,上面則用特別的銀色油墨印刷,而且指定要有「霧銀」的效果。印刷廠剛開始不知道什麼是霧銀,後來一個老師傅說,霧銀是調出來的,是秘密配方,不是現成的顏色。我們聽了都覺得很有趣。總之,後來這霧銀的效果也非常好。
(攝影/但以理)
完成這個設計時,看著它,正翻反翻,十分開心。覺得這樣做書,既有精神上的承續,又有想法上的創新,真是對得起自己,也對得起四十幾年前用日文寫這本書的胡蘭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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