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空請回電
不回也是可以的
只是沒有人會相信你沒空
……
有空請回電
已經客氣到這個地步
再沒有沒空的自由
──〈有空請回電〉《十方一念》
Q:你說寫《十方一念》,「就像寫歌詞時忘記了音符、旋律結構、段落、傳唱度種種限制」,如果要為這些分行的文字命名,「一曰:歌詞解放體。二曰:思考線條錄」。
林夕:是的是的。這只是為受眾找一個方便的角度。宋詞要符合音樂不拗口,詩與旋律要保持美滿的婚姻關係。歌詞要跟著節奏音樂的性格,有些題材要看唱的歌手有沒有說服力。
這本書完全是我自己的想法,不用擔心有沒有一句記憶點,沒有長度的問題,不用設想何時才進入副歌,我自己是歌手,可長可短可增可減,長度和用字不用再擔心。
Q:《十方一念》,港版有圖,台版是純文字,這兩種版本於你有什麼分別?
林夕:當初在《明報周刊》每週一篇,持續寫了三年多,他們讓我自由發揮,但用了一個很嚴重的字「跨媒體」,每篇除了文字還有配圖,後來便輯成港版的《十方一念》。
現代詩的節奏感依靠分段、分行,還可以因為圖片的選擇,調整字體和字級。我不是美術專業,勉強去做圖文整合,不一定達到專業水平,台版的書就沒有受到我業餘水平的影響。遠流還原為純文字,讓焦點集中在文字。
Q:那請你用業餘水平,談談遠流這三本書的美術設計。
林夕:好的好的。三本書的風格統一,在簡約主義下又有豐富的留白。
《原來你非不快樂》很漂亮,你看看封面,從來沒有一本書的封面上看不到書名的,後來他們告訴我,在某些角度下是看得到的。雖然書名塗黑了,但是如果你安插在家裡的書架上,一定也會記得這本是什麼書。我的個性是寧可美麗、引人注目,審美快感比什麼都重要。真是天才的傑作。
《人情.世故》,這不是一本敎人學會「人情世故」的書,而是分開談「人情」和「世故」,所以中間那個黑點很重要,封面上的點也很清楚分開,放在正中間,清晰表達了這個概念。
《十方一念》,內容是我在十方世界偶爾的念頭。封面設計真是讓我服了服了,從書名抽出「十」「一」,十對比一,可以從大看小;這也是加減,念頭可增可減;也是正負,矛盾並存。或許是我過度詮釋,但這個封面放在書店平台上會有記憶點。
見識越多,又事事上心,就踏上了不歸路,再不能做一個快活天真的笨嬰兒,有多少人心無雜念如小龍女,能學會周伯通的左右搏擊而不走火入魔?
──《人情.世故》
Q:想對十七歲的自己說什麼話?
林夕:我想想我想想……我真的羨慕你那時能看一些很沒有營養的電視劇,但是那麼滿足,看鬼片那麼容易被嚇唬。現在看電視劇,會看到劇情遠離真實的生活,而壞人變好人那麼容易,一集就成了。看鬼片時知道這是成人世界的編劇和導演的運作,沒有驚嚇的享受。
你看《紅樓夢》,以為那只是一個純粹的愛情故事,覺得林黛玉太做作,多愁善感得有點虛偽。後來你會知道這本書不只說愛情,而是比喻生活的態度,林黛玉也是身不由己,你後來已看得太通透,無法用童眼看世界的簡單。
Q:有什麼希望十七歲就懂的事?
林夕:如果懂得對一些事情沒那麼執著就好了,執著包括對某人某事、追求完美。
Q:十七歲的閱讀和現在有什麼不同?
林夕:十七歲時有所偏好,閱讀以文學為主,看了很多古典詩、現代詩,當然還有《紅樓夢》,我貪圖文字的美麗,儘管意境沒能體會。那時喜歡的現代詩人有周夢蝶、余光中、楊牧、鄭愁予和瘂弦,台灣詩人的文字能生花。
成長之後學懂,好的文學衍伸的範圍不只是以文學寫文學,反映了社會、心理、歷史、人性、宗教、哲學太多太多,不同範疇的書都要多看一點。歷史、經濟以前沒興趣,覺得不夠純美唯美,現在知道這些都是相通的,就如懂得書法之後也能欣賞舞蹈的姿態、音樂的節奏。
Q:一開始為什麼會想寫歌詞?
林夕:小時候看電視劇,那時聽主題曲,例如黃霑為《倚天屠龍記》寫的詞,以及盧國沾的《陸小鳳》片尾曲〈鮮花滿月樓〉。他們在三言兩語就將主題交代出來了,太厲害。
可是當我閉上眼,再睜開眼
只看見沙漠,哪裡有甚麼駱駝
背影是真的人是假的,沒甚麼執著
一百年前你不是你我不是我
──〈百年孤寂〉,林夕作詞,王菲演唱
Q:何時開始讀佛經?
林夕:很多人讀過心經,隨口能唸出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佛經的觀念大家多少知道一些,但是知到、感到、做到、想到又不一樣。
1998年時因為歌詞已經寫到一個瓶頸,以歌詞解剖悲傷似乎夠了,因此開始讀佛經,想要從中找到答案。所以在王菲的《只愛陌生人》專輯中寫了〈開到荼糜〉〈百年孤寂〉,因為王菲本是佛教徒,她讓我盡情發揮,我的膽子就壯起來。
當時寫歌詞以為是從自己的腦袋中震盪出來的,後來發現原來我尋找的答案符合佛理,〈百年孤寂〉的歌詞是佛家破除我執的觀念,這也是《華嚴經》,甚至跟蘇東坡的詩詞相通,例如他的「回首向來瑟縮處,也無風雨也無晴」。
Q:你自己有什麼執念是無法破除的嗎?
林夕:對外表、美麗的執著,不只是人的外表,包括對一張桌子、對周遭環境。我太喜歡美麗的東西,但是在香港,家具太多也是一個煩惱,房價那麼貴。
現在的我,沒有輸不起的,但仍會不開心。當然若現在有把槍指著我的頭說:放下吧,那當然會放下。現在創作既然不是搏取人的稱讚,就應該放過自己,擁有平安生活的費用就夠了,毀譽其實無所謂。
視野遠離外面遍地啄食的
落湯雞
最終
嘗到一點甘露的
竟是一隻井底蛙
──〈井蛙與雞〉
Q:似乎很喜歡「坐井觀天」「井底之蛙」的觀念?
林夕:是的是的。現在社會喜歡堅強、正面的觀念,電視上的勵志節目都要我們堅強、要擴大世界,但有時我們需要縮小一點。人生就像拉一條橡皮筋,也像在密室中發一顆球,用的力道愈大,反彈的力道也愈大,迎到的不一定能彌補失去的。事業心強是為什麼呢?我覺得能買回自由的時間就夠了。
Q:你寫露水與荷葉、皮帶與褲子、香菸與愛情、圓與方,似乎特別喜歡寫物件、喜歡格物?
林夕:寫物件是受禪宗公案故事影響,禪宗思考、說法的工具都是物,我自己也是從物件中得到很多想法。抽菸與愛情一樣,對人都零好處,但是上癮了,要戒也是沒辦法。
〔林夕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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