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要來?現在里約一團亂。為了做工程封了很多路,害我上班時間多三倍,我真的不曉得為何要打腫臉充胖子,從世界盃到奧運,我的日子像在地獄……」網路那頭,Christiana快速地打出一個一個不爽的字眼,她說不想跟我聊奧運,但劈頭丟來的留言都是和奧運有關的怒氣。筆談完,她說她明天要去老城區Lapa抗議,她所屬的業餘伸縮喇叭樂團要去申援因政府拆樓而必須搬遷的住戶。抗爭,是她這兩年最常參加的活動。
被視為「上帝之城」的里約熱內盧,現在看來是隨時會爆裂的鍋爐,茲卡病毒的威脅、總統羅賽芙遭到停職、為奧運而興建的捷運至今仍未完工、市區交通因為工程處處而陷入混亂……,凡此種種不斷突顯公共議題的不公不義,奧運的逼近讓這個城市陷入緊繃情緒,治安比過往惡劣。
6年前,我在里約街頭親身經歷搶案,當時立刻逃離,甚至不想再回來;但里約的迷人會讓人犯賤,知道它比過去更爛、人民更加不開心,但這座精采的城市還是讓人想再瞧一眼。2002年的電影《無法無天》(City of God)裡販毒、貪污、黑道白道同夥的情節在14年後來看依然不過時,名為「上帝之城」的貧民窟,是里約市區周邊上千個貧民窟的縮影,也是許多里約人生活的真實。所以當閱讀美聯社特派記者茱莉安娜.芭芭莎(Juliana Barbassa)所著的《里約熱內盧》時,不禁讓人感嘆這個美得讓人陶醉、危險得讓人心驚的城市,依然沒變。
還記得當時飛機從瓜納巴拉灣澳上空準備降落時,機上掀起一片驚呼與讚嘆,點點的城市燈火與海灣、山丘交織成獨一無二的水岸都會景致。但茱莉安娜.芭芭莎在書上寫著:
如果將美如明信片的風景放大,你會看見濱水區堵塞了垃圾,污水由破裂的水管滲出,湧入人行道上臭水坑。數百年來管理不良的結果大量破壞了這片景致:污染物造成湖水含氧量降低,導致湖中出現大量死魚;拍打海岸的波浪往往含有驚人的糞便細菌,根本不適合游泳。新開發案無視生態系統保護問題,將一片片的濕地和雨林砍伐殆盡;長期的交通阻塞也讓地平線上籠罩著灰濛濛的霧霾。
里約夜晚的海灣景色。(攝影/ nicholasbittencourt @flickr)
在里約,越窮越往山上住。(攝影/ Kevin Jones @flickr)
這就是里約生活的實情,觀光客熱愛的伊帕內瑪沙灘有著垃圾和娼妓的問題、熱情森巴與街頭暴力並存、酥麻的Bassa Nova掩飾不掉物價高貴生活困難,接連著舉辦世界盃與奧運並沒有讓這個城市變得偉大,反而凸顯更多的對立和爭議。據官方估計,里約籌備奧運將耗資超過110億美元,目前遠遠超過這個數字,現在正在街頭抗爭的Christiana就質疑:為何不把錢拿來改善教育、改善醫療?為何要辦好大喜功的奧運?辦完奧運後的場館要何去何從?
世人普遍認為能辦奧運就是城市之光(台北市要辦個世大運就沾沾自喜,認為此舉即是榮登世界舞台),但以運動經濟學的觀點撰寫《奧運的詛咒》的安德魯.辛巴里斯(Andrew Zimbalist)卻不認為奧運是對城市的祝福,依他對歷屆奧運的觀察,奧運這門生意鮮少對城市發展有利,多半勞民傷財,還增加許多蚊子館。真正賺到錢的是高官與建商,奧運是財團分油水的大好時機。
辛巴里斯指出,除非舉辦城市已有明確的城市規劃(如巴塞隆納奧運),否則專為奧運興建的場館與建設,往往成為多餘的場所。當初熱熱鬧鬧開幕的北京水立方,奧運結束後立刻沉寂。至於希臘在雅典奧運後,更是債務倍增,當我搭著郵輪在Piraeus港口轉往雅典市區時,導遊悠悠的說:「那個是棒球場,希臘人不怎麼打棒球,所以奧運結束後,它就空在那裡。」當初讓許多台灣球迷遠赴希臘幫中華成棒加油的球場,如今對在地人來說,是廢物般的存在。
儘管辛巴里斯酸氣十足地認為不管是奧運或世界盃都是對城市的詛咒,他甚至還說,未來只有極權國家才能辦奧運,因為唯有極權才能任意拆房子、不顧民意要求人民遷居、不管環境開路鑿山(荒謬的是,申辦奧運或世界盃通常都以「環境永續發展」做為第一個訴求),但奧運仍是魔球,是春藥,每每宣布奧運主辦國的時刻,都會看到獲選國相擁而泣,東京申奧成功被日本視為揚眉吐氣的重要時刻,現正積極布局具環保概念的氫氣城市。
奧運是顆魔球,不論是好是壞,它讓一個城市成了全球焦點、成了投機客的新歡。還記得北京奧運前,我曾密集到北京採訪,每去一次就看到北京又變了一個臉,胡同不見了,馬路長出來了。一日清晨拉開窗簾,赫然發現原本在旅館旁邊的巷弄在一夜之間變成「大道」。那段在北京的日子,每天都有人跟我約去看房子、說服我買房子,天天都有人說地價是翻了幾番,財力薄弱的我竟也被說得心動,最後到銀行開了戶。若奧運這顆魔球都可以影響到邊緣者如我,遑論對有權有勢的人,它有多大的誘惑力。
馬拉卡納球場平日是里約Flamengo球隊的主場。(攝影 / aylamillerntor @flickr)
里約可容納8萬人的馬拉卡納球場(Maracanã)是今年奧運開幕的場所,這個巨大的球場是巴西的驕傲,但也充滿了巴西人的淚水。1950年巴西首次舉辦世界盃,針對賽事,巴西蓋了世界上最大的球場,本以為可以驕傲地在這個新主場封王,結果冠軍賽輸給烏拉圭,全民如喪考妣。2014年巴西再次主辦世界盃,也以為可以在這球場稱霸,沒想到進入四強就遭德國以 7:1 羞辱式的淘汰,只能無奈地看著阿根廷與智利在馬拉卡納爭冠。
馬拉卡納球場平日是里約知名的職業球隊佛朗明哥(Flamengo)的主場,烏拉圭籍的作家愛德華多.加萊亞諾(Eduardo Galeano)在《足球往事》一書中提及:「紅黑不僅是佛朗明哥隊的顏色,也是同時將耶穌和撒旦集於一身的一個非洲神靈顏色。」做為上帝與撒旦都眷顧的城市,是里約的幸福也是里約的無奈。
當奧運成了全球的派對,派對結束後,主人要洗盤子、吸地板,其怨氣與壓力也可能瞬間爆發,開始砸盤子摔酒杯。魔球帶來的魔幻時分,是狂喜抑或墮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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