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 汪正翔）
「等你長大就知道了。」
「我們一切都是為你好。」
「問那麼多做什麼。」
「以前父母最常對孩子這樣講，所以我會避免對我的小孩講那三句話。」那天與黃哲斌聊起他和兒子黃大寶、黃二寶的互動，他扳著指頭數出這三句，幾乎是我們在孩提時代額上都被貼過的三道符。
父親這回事：我們的迷惘與驚奇
「與其說是『起點』，我更願意說成是『節點』。一種網路節點的概念。」黃哲斌一邊講，一邊笑自己是個阿宅。「就世代的概念來看，我們都是一種串流。父母很多東西會移轉到我們身上，而我們也會有很多東西轉到小孩身上。」這始終是他關注與思索的重點──自己串流著什麼樣的資訊，也好奇別人是怎麼回事。「所以我才會又找了駱以軍、羅文嘉和顏銘新等人一起來談，想藉由這幾個朋友的故事，寫出我心裡的想法。」透過別人回看自己，這可能是記者的習慣吧。他說。
記者的習慣不只讓黃哲斌想要探問他人的串流內容，也讓他在敘寫自己一家之事時，總不忘放入整個社會時代背景一併記錄、參照。是以在妻兒親子共讀的互動段落間，會出現「生活在當下台灣，我們都幾乎忘了，世界不會自動美好，人類不會自動和平，政治不會自動善良，社會不會當然自由，我們在日日享有的美好善良和平自由，是那些不滿者、反抗者、做夢者，甚至受難者的生命，一點一滴交換而來。」這樣的陳述，將童話般的溫馨畫面瞬間打破，拉入最貼地的現實，顯示生活不只有架空的美好，卻更是動人。
（攝影/ 汪正翔）
「在和駱以軍他們聊過後，我發現我最想找的，是個人被鑲嵌在家庭這個小時代的位置。」倘若姑且粗略地以小時代和大時代來切分我者與他者，每個人都被鑲嵌在家庭裡；而家庭這個略大的小時代，又各自鑲嵌在社會群體這個大時代當中。「有點像電影的空拍，一路慢慢將鏡頭拉遠，從一處小鎮，到一座城市，到一個國家，最後看到一個地球。」再往更龐大的時代拉去，看到的是父母、我們和我們下一代等戰後三代走過的路。「我們的生命或多或少都被父母控制，而我們的父母也被他們的父母限制。」除了親代的掌控，還有諸多時空的不得不，「我們都在不同的限制中掙扎，有時帶著一點悲劇性，偶爾也會有開心的時候。」而整個時代發生什麼變革？身處其中的每個人，在遭逢「孩子→家長」的身分轉換，是否會意識到些什麼？自己的位置，又會落在何處？
「這是我現在一直在追問的事。」如同書名上坦白揭示的「迷惘」，黃哲斌認為，這是與他同世代為人父母者特別需要面對的挑戰，但也是幸福。「可能我們會覺得迷惘通常只出現在更年輕時，都當爸媽了怎麼還會、或怎麼還可以迷惘？」過去的父母當然也會有疑惑，卻多半不願說出口，而是悶著頭、努力讓自己變成全知全能，或者乾脆直接壓制孩子不可問不可說，以維護自己的權威。「我們這一代父母要面對的比上一代複雜更多，很多事物對我們都是全新的知識，不只是知識的考驗，更是耐力和心理的考驗。」既然全知父母不復存在，便也允許自己留有迷惘的空間。
於是所有的關係都不再固著，而是流動。「伴侶也好，親子也好，即便還是被鑲嵌在某個位置，但相互之間都是流動的。」父母與小孩也不再是上對下，很多時候更是孩子反過來成為領頭的探索者。「所以我會避免對我的小孩講那三句話，因為那根本毫無說服力。但你會發現，不講這三句，你的確很麻煩。」黃哲斌頗有自作孽意味地大笑出聲，「你要花更多力氣去和小孩解釋、說明，你會詞窮，甚至被小孩打槍。」但這也是爸媽方得獨享的樂趣。「你不再是以前小學課本裡只會捕魚和早起看書報，或是保衛國土打壞人的爸爸。」是會和小孩擁抱、打鬧，比他們玩得更瘋、更沒形象的父親。
「我們這一代父母比較會問的問題或許是：以後小孩回想起我時，我希望自己在他們眼裡是一個什麼樣的父親？」是萬能如超人，還是博學如百科？「我希望他們覺得我是一個很好笑的爸爸。」不只好笑，還可以和他們一起體會、學習很多事物。「對我來講，當爸爸最大的樂趣是，找到兩個比我還幼稚的跟班。但，這是有保鮮期的。」黃哲斌口吻中不無哀怨，再過幾年，兒子們可能就會嫌他比他們還幼稚。「那我只好去盧我老婆了。」
回文章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