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內心戲】陳琡分：是這樣演的-不讀不知道！-OKAPI閱讀生活誌

【記者內心戲】陳琡分：是這樣演的

作者:陳琡分 / 2014-12-18 瀏覽次數(4257)

「16:00 @AP OKAPI」「14:30 @AG OKAPI」「11:00 @515 OKAPI」

手帳上的日期格裡總錯落著這些標註，像是畫押。通常後面還跟著人名，看那天遇的是誰。

收到編輯來的訊息，第一時間都很開心──終於皇上翻了自己這張牌，此回要去逛的花園也讓人百般期待。開心之餘還摻了些什麼，則不一定。興奮有時，緊張有時，擔憂焦慮也有時。若將各種情緒一起落成雷達圖，繪出的折線約莫是謝爾．希爾弗斯坦（Shel Silverstein）《失落的一角》、《失落的一角會見大圓滿》那些方角曲圓。舞台布幕還沒拉開，自個兒往往就先演到溢出來。

演什麼？戲碼無非依著那些人名起伏。然老天總愛亂鬧，在家沙盤推演推了足，真正上了戲，還不如即席演出──這頭以為德高望重的學者多半嚴肅保守，沒想到人家玩笑開得比你還靈活；那頭看是個論理文字沉穩縝密的寫作者，話匣一開卻如草原馳野馬，聲聲喚不回。在紙上盡情奔放搞笑的比誰都拘謹，敘寫間滿是浪漫飄渺的竟比誰都務實。如是應了那句老話：所有的規矩都是用來打破的，所有的刻板印象都是拿來綁死自己的。

也有這樣的時刻：眼前的受訪者如預期那般聰慧伶俐、洞察人心，結果就更緊張了──他好像知道為什麼有此一問，那他給的答案是真心誠意，還是丟個漂亮說法當大標送你？或她似乎從對望的眼中看透了心底的虛空，會不會她已經識破這個採訪者其實是個窮撐場面的腦包？剛剛那句話感覺有點失禮，問出這一題是否太過愚蠢，再追下去會變成鬼打牆嗎……訪前功課怎麼做都不夠，採訪成了一場謝謝再聯絡的面試，問的人比答的人還不安，幾乎要是《控制》裡分秒攻防的尼克和愛咪。

最記得的永遠是相會那天的小事。陽光怎麼從後方落地窗灑上滿身明暗，細小的煙塵在光線中騰轉；或雨水如何打成一片背景，融出遍地濕氣。前景是他或她言語如珠玉落盤般談起自己與自己的寫作，可能一邊拿筆隨意塗鴉（很想央其簽個名日後好變賣），或掬手捧杯摩娑，或把玩桌上銀匙。有時他們說話聲色清寂斂眉垂首，似菩薩俯瞰人世；卻瞬間抬頭直視如羅漢怒目突襲，瞳中星芒毫無保留電般射入雙眼，只能力持不動如山。一抹不經意的表情變化，一次無意識的肢體揮擺，都是另日盤整字句時最攀附的重心。

或者也是寫手間偶爾交流的談資──是的，我們會聊。我們會聊你上次訪了誰誰誰，對方是不是真如聽說的怎樣又怎樣；或妳寫的誰誰誰真是好，訪的時候也這麼好嗎……我們總之需要樹洞，不論國王有沒有驢耳朵。樹洞裡有無盡的抽屜，裝著一個個可說又不可說的人名。我們好奇彼此的收藏擺置與建檔邏輯，互羨也互嫉對方見到傳說中的聖獸、列名仙班的神人，履歷上又多了一顆星。我們都好想同在對方的現場，好想知道你怎麼做訪、妳怎麼控場；想要偷偷學一些讓自己看起來更聰明的密技，或者，想要確定是不是只有自己會吐出悔恨終身的笨問題。

而我們實際能做的，除了將這一期一會延續為文，最多便是再精揀可說的少許，在茶餘飯後轉成無傷大雅的笑談花絮。若有什麼不可說的，就鎖進那樹洞的抽屜裡。最好鎖到蒙塵，鎖到忘記。

我誰都講了，也誰都沒講。畢竟話說到頭，既然是內心戲，就只演在內心。